想到当年的无妄之灾,陈戈心中一阵酸楚,反握住陈秉文,“充军是我自愿,兄长也无需一直介怀。”

逆王案牵连甚广,只因他们爹陈尚礼曾任先太子妃父亲的副手,虽然中间已间隔数十年,陈家仍被先皇所猜忌。陈尚礼陈秉文被革职,家产被查抄,陈家长子陈秉文发配寒苍关充军,庶子陈戈因打架斗殴被陈尚礼罚往中梁山思过,反而逃过一劫。

只是陈秉文一介书生,妻子又刚生下女儿,此去寒苍关怕是有去无回。陈戈得知消息当即从中梁山返家,花掉身上所有的银子,又得陈秉文上司求情力保,再加上陈家确无参与谋逆,陈戈这才能代了兄长去充军。

边疆苦寒,陈戈屡立战功,却因戴罪之身,只能升到区区队率。陈秉文也在大理寺谋了个主簿的职位,虽无官职却也总算能养家糊口。

两人互相体贴,说开后,陈秉文才细问陈戈是如何冒犯陛下的,陈戈实在不好意思说全,只囫囵说了因自己不认得皇上的样貌,所以在言行上冲撞了他。

陈秉文叹息,“这也怪不得你。”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陈青竹趴到门口大喊了一声:“吃饭啦!”

两人相视一笑,前往饭厅。

陈戈解开了心结,吃得格外满足,二夫人瞧着心中焦急,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大夫人。

大夫人清了清嗓子,“戈儿,你年岁也不小了,我和你娘寻思着该找个日子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陈戈停下筷子,抬眸看向大夫人,“亲事?”

“可不是嘛,青竹都这么大了,你还没个着落,叫娘怎么放得下心。”二夫人忧心忡忡。

陈戈呆立半晌,才低头继续刨饭,“如今我这境况,说亲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

“怎么会耽误?!”二夫人横了他一眼,“我们陈家虽说落魄了,但找个般配的良家女子也是没问题的,除非你还在想着不该想的人,你别忘了,当年她们家是如何与我们恩断义绝又是如何攀上高枝的。”

“娘……”陈戈叹息,“您都想到哪去了。”

最后承诺了亲事全凭两位娘亲做主,陈戈才得以脱身,收拾了包袱到皇陵上任。

时间一转眼就从秋转到了冬。

腊月二十四,天边初露晨曦,浩荡的皇家仪仗队在御道上缓缓前行,金碧辉煌的龙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裴明律身着朝服,头戴冕冠,虔诚地跪拜于冰冷的石台阶上,太后嫔妃及王室宗亲随他一同下跪,焚香祷告。

侍卫井然有序地立在一旁,陈戈行列其中,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却不露半点端倪,保持平直地目视前方。

随行宫人侍卫众多,又有如花美眷侍奉在侧,想来皇上并不会注意到他,说不定早就忘记了他才对。想到此处,陈戈悄悄松了口气。

天色渐暗,空中飘起了薄雪,祭拜仪式也终于结束。裴明律朝四周扫视了一圈,下旨原地扎营,休整一日再回宫。

入夜,太后昭请裴明律一同用膳。

两个太监掀开帘子,裴明律踏步而入,甩了个花手笑着给太后请安,“孩儿问候母后。”

“你这孩子又调皮,”太后被他逗得一乐,从宫女手里接过暖炉又送到裴明律手里,“皇儿心情这是好些了?”

裴明律向后靠上椅背,随意地把玩着暖炉,嘴角微微上扬,“母后何出此言,是有哪个在母后跟前嚼了舌根吗?”

“宫中这么多人都围着皇上你在转,奴才们难免会揣度主子的心意,皇儿不必介怀,”太后笑得慈爱,“我听说朝前并无大事,皇儿这一阵子却沉迷练武,难免冷落了后宫。为了皇家子嗣绵延,大统传承,还望皇儿要懂得平衡才是。”

原来是妃嫔到母后这来撞钟了,裴明律了然一笑,当即宣了丽妃、贤妃、韵妃、婉嫔、容嫔前来陪膳。

这三妃两嫔都是他刚登基时由太后做主纳入宫中的,除了婉嫔,其他四人年岁都比他大,裴明律对她们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他平日对招鸟逗猫的兴趣都比宠幸后宫大,倒是遇上陈戈,才体会到什么欲海翻波,如登极乐。

又想到陈戈,裴明律皱起眉,如此不知好歹之人,该一早砍了才是,免得尽来扰乱他的心神。裴明律脸上露出阴郁的表情,有些疑心自己对陈戈是不是太过仁慈了些。

“皇上……”丽妃有些被他吓到,她是太后的侄女,承太后恩典能坐着陪膳,其他嫔妃只能立在一旁,本来还得意着,却没想到皇上喝了一口她喂的汤后竟大变脸色,不用回头也知道,韵妃和婉嫔肯定在偷笑。

丽妃求助般地望向太后,太后有些不悦,就着太监的手尝了一口汤,才和声和气地说道:“这翠影红香是丽妃亲自煮的,虽然没有御厨做得好,不过我吃了也觉得清淡可口,可是不和皇上口味?”

“哦,不是,”裴明律回过神来,安抚地拍了拍丽妃的手,“爱妃面若芙蓉,没想到手艺也如此精湛,朕甚是惊喜。”

“多谢皇上,”丽妃兴奋地红了脸,连忙又舀起一勺汤喂到裴明律嘴边,“那臣妾以后天天为皇上煮。”

“那倒不必,你是主子,何必和御膳房的厨子抢活,”裴明律就着汤匙喝了,但并不领情,眼神扫了一眼立在旁侧的几位妃嫔,招了招手,“都坐下陪膳吧,免得世人说朕厚此薄彼。”

这一顿膳用得热热闹闹,裴明律本无意昭寝,他前日学的新招式还需再加磨炼,但太后亲自提醒,他不得不应付下来。

丽妃骄纵直率,贤妃端庄古板,婉嫔天真烂漫,容嫔柔心弱骨,只有韵妃最是温柔顺从,会陪他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是以他从宫外带回的小玩意儿还会赏她几样。

临走时,裴明律翻了韵妃的牌子,韵妃便跟着他回了主帐中。其余嫔妃一一向太后告辞,只剩丽妃时,她才不屑冷笑,即使韵妃得宠又如何,太后早已应允,中宫皇后只会是她。

见她此番神态,太后凤目微阖,沉声说道:“丽妃,你入宫多年,不思侍奉皇上,只和其他嫔妃争这一时之气,莫说皇上,连我都对你很失望。前些日子你二伯母来请安,说起你堂妹静仪已亭亭玉立,到了许人的年纪,若是你年后再无孕,哀家便要下旨召静仪入宫为妃。”

“姑母,”丽妃一脸震惊,是了,太后只需要保证中宫之位属于姬家,并不代表一定是她,可又怎么忍得自家妹妹来分薄皇上的宠爱和属于她的尊荣,当即下跪磕头,“臣妾知错,臣妾定当尽心侍奉皇上,不负太后所望。”

裴明律回到帐中,并不急着休息,帐内叫熏炉烧得温暖如春,他心中莫名烦躁,来回踱起了步。他喊来王树海,一想到太后对他的事了如指掌,又摆了摆手让他滚出去。

韵妃体贴地提议陪他出去赏雪,裴明律想了想,这才颔首同意。

天边飘的是碎雪沫沫,赏是没什么赏的,只是被冷风一吹,焦躁难安的感觉消解了许多。裴明律不喜人跟,只有韵妃陪着他穿梭在寂静的石板小径间,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这速度并不像散步,倒像是……

“皇上在找人?”韵妃问。

裴明律瞧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他怎么会在找人。陈戈有什么好找的。一个没眼没皮,性子蠢笨的侍卫罢了。怎及他的爱妃们千娇百媚。

若此想着,裴明律脚步并没有停顿,韵妃渐渐有些跟不上,被他远远落在了身后。

突然,他停了下来。巨大的石麒麟旁,火光明灭,陈戈赫然伫立,他眼神警惕,身姿挺拔如松,雪花不断落上他的黑发、肩头。

“什么人?!”陈戈握住长矛往前一送,武器尖端闪着寒光。

月光透过云层,半遮半掩地投在来人身上,看清来人的瞬间,陈戈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