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年轻的领事搭车去使馆。

她的办公室有两个一级秘书和一位参赞,需要亲手做的事务不多,把事情交代下去就行。只是因为刚赴任,而且以前做的是事务官,很多事情要从头学起。

所有手下比她年长,目前大家还处在互相试探阶段,而且都是做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所以面上相处还是很和谐的。

和英国大使谈过,又在领事馆拿了几份文件,克莉丝才执行日程上的拜访计划。

“很高兴能在巴黎再见,阁下。”

圣·梅朗侯爵看着年轻的领事,伸出手回握,一边的夫人则冷淡颔首。

知道妻子心高气傲,囿于爵位待人,对英国乡绅勉强能正眼相看,梅朗侯爵只好冲对方笑了笑,主动与好相处的年轻人攀谈起来。

四年前他就见过克里斯班纳特,那时候班纳特还只是马赛市长家的住客。

现在,他已经是一名领事,师从那位鼎鼎有名的外交大臣,未来注定也要从事外交职务。

虽然失去美洲殖民地,英国在欧洲依旧是最重要的存在,许多选择会有决定性的意义,外交大臣的态度甚至可以直接影响欧洲各国的形势。

年轻人三姐是马赛市长的外甥,四姐也将要嫁给法国的外交官,至少对他们的态度是积极的。作为保王党,波旁王朝忠诚的大臣,梅朗侯爵主动结交了这位英国青年。

被问及是否需要介绍觐见,克莉丝说:“承您厚意,几天前,我有幸召见杜伊勒里宫。国王陛下的精神不错,我们还聊了一会塞弗勒瓷器。”

塞弗勒是法国一个地名,约等于景德镇。塞弗勒瓷器是乔治四世的心头好,收藏量是全球头一名,克莉丝经宅男国王多次炫耀展示着科普,也被锻炼着粗浅入了门。

恰好相反,经历了七年战争和大革命,法国国王自己四处逃亡,他的了解也不算深入,大家半斤对八两讨论,反而聊得很开心。

一番谈话后,克莉丝对这位国王颇有好感。

路易十八比乔治四世年纪还要大,因为流亡生活,没什么国王架子,加上亲眼见过法国大革命,知道人民的力量,比很多一心想要恢复极权的保王党贵族清醒开明得多。

他上位后,宣布也要做君主立宪制,试验组建议会和内阁。

可惜王储(他弟弟阿图瓦伯爵)是个极端的顽固派,因为大革命更加憎恶自由主义,不愿受制于人,只想做专政的国王,意图让那些贵族也都恢复往日的地位。

这对兄弟政见不和,弟弟更得王党拥护,手里还有一支秘密的队伍,使用了各种手段将议会完全把控在自己手里,路易十八回天乏力,气急攻心,病倒在床。

毕竟已经是七十几岁的老人,病来如山倒,这一次气势汹汹,最近才见好转。

克莉丝回想起那天觐见,对方精神矍铄,完全不像是病重。

更像是回光返照。

结合老师的信,克莉丝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某位政治犯的运气是不是太差了点,怎么法国每次改朝或者换代都要被他碰上。

“您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葛朗台夫人计划办一次慈善晚宴,希望我能有荣幸向这个地址递送邀请函。”

听到慈善,侯爵夫人面色缓和,克制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这项事业很好,好多新贵族都遗忘抛弃了。”梅朗侯爵,“你放心寄送吧,这里是我女婿的住处,我只要在巴黎,就一定会赴约的。”

“您原来不住在巴黎吗?”

“是的,自从我唯一的孩子去世,我就将这边的房子交给女婿打理,留在马赛长住了。这次我恐怕也不会在巴黎呆很久,重新找人收拾安顿太费时费力,不如就住在他这里,还能见到我的外孙女。”

被其中缘由再次戳中伤心处,梅朗侯爵夫人在一边拿了手帕,顾不上有外人在,掩面抽噎起来:“我可怜的蕾内。还有瓦朗蒂娜,她才十五岁,就要有继母了。”

梅朗侯爵只好劝她,诸如他们至少可以亲眼看过女婿要娶的那个女人,又类似女婿的父亲中风,外孙女还小,女婿那么忙,确实应该有一位女主人来掌理家事。

等夫人被女仆搀回房间,他看向因为涉及家务的话题陷入思索的青年,安抚道:“不必担心,或者说,不必考虑怎么圆场,先生。这马上在巴黎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领事笑了笑:“您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在某些方面很像我的女婿,听到不该知道的话题时,他常常露出这种表情……维尔福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将狡猾谨慎外露的青年,不同的是,他更有野心。”

“我听很多人提起过德·维尔福先生,不过您是第一个这么说的。考虑到您更熟悉他,我就当做是在夸赞我好了。”

“你可以亲自看看。可惜他今天在法院有案子,下次吧,班纳特先生,我会介绍他给你认识的。”

现在,克莉丝拿到了复仇剧院的包厢钥匙。

唐格拉尔的夫人,维尔福的岳父。

弗尔南已经改名换姓,她少几个必要的线索,所以还不能确定这个人现在的身份。

不过,爱德蒙既然在这里,还说过他的仇人都已经飞黄腾达,那么抢走他未婚妻的人肯定也在巴黎,出现在她眼前只是迟早的事。

答应不插手复仇,克莉丝当然就不会出手。

但是她要做唯一的观众。

当晚,唯一的主演像是过去一周的每一天,办完所有事务,趁着夜色走进了特别观众隔壁的别墅。

音乐演奏家没过多久也来了,他拿了桌上丰厚的佣金,隔着一扇门给古怪的雇主拉琴入眠,才顺势离开。

许久后,那扇门被缓缓推开,走出来的人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

四下里一片阒静,只有淡月和薄雪。

过去在桅杆和钩索直接能轻松穿行,已经成功探听到年轻人所住客房,攀着阳台和凸出的装饰,黑影轻巧无声贴在了隔壁别墅的客房窗台外。

屋内亮着一盏灯。

爱德蒙望着那点暖色,突然就被月光照得词穷,退却像是潮水一样湮没了他,让本来被夜色朦胧的理智有了星星点点的复苏。

他竟然慌不择路,像是年轻小伙子,跑来爬心爱姑娘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