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的出口因为监狱修缮被彻底封死时,那时候的爱德蒙自然死心了,觉得如果一辈子被关在牢狱里也没关系,能够在监狱里认识法利亚神甫这样的老师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他已经和入狱后只会祷告诅咒的人完全不一样了,知识使他焕然一新,之后的日子,他可以和神甫交流,让已经根植在灵魂里的智慧继续发芽生长,说不定也能成为那些故事里的哲学家。

老师年事已高,他也不再害怕十几年后独自在牢狱里度过,他可以慢慢使用数理科学带来的思维习惯,将所有知识分门别类,归纳总结,只要有这些事情使他全神贯注就行。

只是法利亚神甫却没有给他“十几年”,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家族遗传病而死去了。

逃出来后,爱德蒙一点点得知当年真相和仇人境况,未来的希冀被破碎,复仇的火光却越烧越盛。

怀抱着这样强烈的仇恨,所有知识都变成了武装自己的利剑,只待时机成熟,直直刺进那三个人的软肋。

直到昨天和班纳特少爷聊过,他才又回忆起来当初和老师交流的乐趣。

这时候,利剑又变成了柔软的丝绸,将他们包裹起来,隔绝了世界,只有眼前的人因为长谈阔论而烨烨发光。

“早上好,克里斯。”

他含笑说,“我们谈到了私人藏书室和国家图书馆。”

因为突然变化的称呼,年轻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不过很快又弯了眼,“我想起来了。”

爱德蒙跟着克里斯往前走,发现对方步履比过去慢多了,突然反应过来。

看来是被当做需要照顾的老先生看待了。

做男仆时,他都落后对方一步,后来成了伯爵,两个人也都是面对面在说话。

这还是头一次并肩一起走路。

爱德蒙对少爷那段“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一直记忆颇深,忍不住问:“如果有一座包含了所有知识的图书馆,却要用自由去换,你会选择哪一个?”

“自由。”

克莉丝想也不想说。

爱德蒙对这个选择毫不意外。

这样看,如果有一天班纳特少爷再次为了自由离开浪博恩,他完全可以用另一个身份发出邀请,回报年轻人当初的收留。

“那如果被关在里面了呢。”

克莉丝耸肩:“那就没办法了吧。乐观一点想,既然什么知识都有,可以认为消遣也不少,所以比起被关在空荡荡的房间好多了。”

包含了所有知识的图书馆,其实也约等于一台只能上网不能聊天的电脑了。

人类无聊起来是能玩几个小时扫雷和纸牌的。

克莉丝继续道:“一个房间能束缚一个人的身体,却不能锁住他的思想。”

她说完后,爱德蒙有一会没说话,直到要走出围场了才说:“那我就放心了。”

克莉丝疑惑看他。

“我因为一些事务要在彭伯里打扰一段时间,所以昨晚我提出,希望达西先生让我为他做点什么,于是他拜托我帮你解决一些功课上的问题。”

“听说彭伯里庄园风景很美,我在想,要让你和我关在藏书室里学习,是不是太为难了一些。”

听说他也会去彭伯里,班纳特少爷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因为这份期待,年长者毫不自知用溢满笑意的目光回视,神情专注,以至于从来都很坦荡的年轻人也不自在垂了眼,转而看向前路。

……这目光也太灼热了点。

对方年事已高,克莉丝没困扰很久,突然恍然大悟。

不会是和国务大臣一样,发现了她是一个可造之材,所以惜才之心大起,要教给她许多知识吧。

这时候,有邮车缓缓停在了门口,因为她的信件来往频繁,邮差已经与克莉丝很相熟,在车上脱帽向她致礼。

“日安,小班纳特先生。”

“有我的信?”

“是呀,还有两封跨国信件呢。”

克莉丝接过,看了下寄信人,一封是老师从维也纳寄来的,另一封看印戳应该是意大利的来信,没有署名。

她没有着急看,只是收好了,引了在一边不着痕迹观察她反应的布沙尼神甫往田垄那边走。

克莉丝对此并不在意,当初在造船厂时,费尔德侯爵打量要明显多了,看来这些年纪大还有不少学问的老先生都挺傲气的,教授课业搞得像是赛马前相马一样,就想挑个资质高的押注。

走在乡间小道上,看着已经和一年前大不相同的浪博恩,克莉丝心中感慨不已。

回来那天和班纳特先生散步时,她就隐隐觉得浪博恩看上去有些不对劲,第二天找了个高处俯瞰一番,才发现她爸好像是把浪博恩治理过一番了。

之后一个月里,她每天早上放过鹰后都会往田庄上走,和那些佃户们聊聊天,结合对班纳特先生的了解,大概也拼凑出了他老人家这一年是怎么从宅男转职成种田技术宅的。

一年前,听过克莉丝的建议后,班纳特先生对农机有了一些兴趣,不过和增产创收没什么特别大联系,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图方便。

虽然已经把很多小事情交给了管家,即使这样,每到农忙时,还是会有佃户为了借马的事闹到他的跟前来,“他们家竟然还没用完,眼见着就要下雨/误时了”是每年都会上演一次的戏剧节目,主演大家轮流当。

每到这时候,班纳特先生就很烦闷,觉得自己像是保育院分餐的保姆,一帮大老爷们为了排队先喝一口粥吵得不可开交,偏偏这的确关于他们的生计和能不能按时交租,所以班纳特先生还不能不管。

马就那么几匹,也不能劈开分给大家用,克莉丝提出革新农具,给班纳特先生提了醒。

说到底就是现有的那套农具效率太低下了,木犁破土效果差,牛和马拉起来也累。

想到有办法彻底根绝那些糟心年度大戏,班纳特先生这样的拖延症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恰好大女婿就是北方人,又只是个新兴地主,和一些工厂主还保持着联系。他一连去了好几封信,大概了解过现下的农机技术水平和价格后,因为生性谨慎保守,只托付妻弟加德纳先生帮忙采购了几架可替换配件的标准化铁犁,外加一台马拉自动播种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