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洗把脸。”唐奶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问你几句话。”
唐炬回过神,惴惴不安地走向水池,心跳逐渐加快。
今天接到奶奶的电话让他过来,他就猜到肯定有事。
明明几天前奶奶还说这边不需要他操心,让他忙自己的事。
“坐吧,先喝点儿。”唐奶奶倒了一杯自己做的冰镇酒酿推过来,唐炬低头抿一口,清凉甘甜。
“今天上午有个姑娘过来领养猫。”唐奶奶缓缓开口:“她爷爷陪着她来的,真是巧啊……竟然是咱们老乡,以前住一个村的……”
唐炬脑中轰然作响,他想:完了,奶奶肯定知道了,知道……他爸已经不在人世。
“唐炬,从小我就教你诚实,咱们做人不求大富大贵,但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唐奶奶的语气里有少见的落寞:“我知道我年纪大了,是个负担,可是你不能当我老糊涂,什么事都瞒着我……”
“对不起奶奶,对不起。”唐炬几乎是趴在奶奶腿上,声音颤抖:“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母亲偶尔回来送点钱,买点衣服零食,父亲则几年都不露面。
读初中时,爷爷去世了,母亲把他接到县城上学,和父亲一起买了套小产权的房子,一家三口总算像个正常家庭住在一起。
母亲打工,父亲做小生意,他算是正常度过了初中。
可惜好景不长,上高一时父亲开始酗酒赌博,打起母亲毫不手软。
他发育迟缓,那时候还瘦弱得如同小鸡仔,根本拦不住父亲。
直到两年后他蹿到一米八,父亲再也不敢对母亲出手,然而母亲因为常年挨打和精神伤害,又查出得了癌症,迅速病逝。
父亲不知去向,唐炬被家庭变故影响的浑浑噩噩,没能考上大学,只好来到宁市打工。
他端过盘子干过后厨、当过销售卖过保险、也跑过外卖当过快递员。只不过他攒不到钱,也不知道攒钱的意义,每一天都是得过且过。
他和杨定时不时联系,虽然不清楚对方都在忙什么,但看他过得挺精彩的,他也为杨定感到开心。
然而有一天,杨定红着眼圈问他借钱,说杨母得了癌症,后续治疗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
唐炬自己是个月光族,哪里有钱借给杨定。然而生活处处有惊喜,他得知县里要拆迁,他们家当初花几万块买的房子,如今能得到四十万的拆迁款。
他丝毫没有犹豫,取了五万给奶奶,剩下的钱借给了杨定。对他来说,杨定是发小,是兄弟,是母亲患病时忙于奔走筹款的孝子。
他不希望杨定像自己一样失去母亲,只要这笔钱能救回杨母,那就是值得的。
老家村里的年轻人渐渐都来到城市讨生活,“空心村”里只剩下年迈的老人。
爷爷因病去世好几年了,唐炬和奶奶商量后把她接到宁市生活,想着离自己近一些方便照顾。不过唐奶奶习惯忙碌,于是租了小院自己住。
她一直喜欢小动物,但因为唐爷爷对毛发过敏严重所以从没有养过宠物,现在老了倒自由了,能做点喜欢的事。
唐炬撒谎说拆迁的钱自己都存了定期,唐奶奶很支持,也没有过问。
就在唐奶奶来到宁市城郊居住没几天,唐炬收到了父亲的消息。
不务正业的父亲突发脑梗被送去医院急救,他才知道父亲一直和他在同一座城市。
医生告诉他,救回来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三十,而且几乎确定后半生都要躺在床上度过,让他自己做决定。
在病房外徘徊了大半夜,他签下了放弃治疗同意书。那时候,是杨定陪着他。
“你别告诉我家人我问你借钱,我怕我妈压力大,也怕我哥看不起我。”杨定扶着他的肩膀说:“我也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你奶奶,是你放弃了救他儿子。”
唐炬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总会梦到他父亲圆睁眼睛不说话,而奶奶挥手让他滚。
放弃亲人的生命,给他种下了心魔。
此刻,面对唐奶奶悲戚的眼神,唐炬忍受几年的痛苦终于爆发。
难以抑制的情绪让他呜咽出声,无论奶奶会怎么处置他,说出这些,他算是暂时卸下沉重的枷锁。
“瓜方言,意为“傻”。娃啊,你咋这么瓜……”唐奶奶的声音也有些颤抖,随后她严肃地说:“站起来,不准哭。”
唐炬胡乱抹着眼泪站起来,唐奶奶仰头看他:“你怕我怪你?”
唐炬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唐奶奶叹气:“我没教好儿子,他害了你妈,也害了你……唐炬,你听着,我不怪你。”
唐炬仿佛没听到,唐奶奶加重语气又说:“我不怪你。他自私一辈子,我没享过他的福,也管不了他身后事。”
唐炬逐渐平静下来,听到唐奶奶一字一句道:“以后你就忘了这事……也别太顾着我,任何时候,都尽量为自己多做打算。”
“奶奶……”
“回去吧,我还要看戏曲频道,你别耽误我。”唐奶奶说着摸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摆手让唐炬走。
唐炬出了门,又回头,看到唐奶奶端坐在餐桌边。
她的视线并没有看向她最喜欢的戏曲节目,而是久久盯着窗外。
唐炬又抹了把涌上的眼泪,转身大步往外走。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随手接起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钻进耳膜:“唐炬,来我家喝杯茶,给你看个好东西。”
*
当初刚结婚搬进别墅时,周禾最喜欢的就是四楼这间主卧。
朝南的墙上有两扇半圆拱型窗,配上白色纱帘,以及周禾专门摆放的木质圆桌和墨绿色丝绒沙发,非常有国外家居杂志里的格调。
卧室也很宽敞,足够摆放巨大的化妆桌和化妆镜,虽然她的化妆品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