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人轻易不会来打扰客人,尤其是总统套,言欢当了头牌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上半夜来这里敲门的事情。

所以他知道,既然来了,肯定就是有不得不找他的事情。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季凡怀抱温暖,言欢不想离开,何况他实在疲惫得很,完全不想动一下,所以他闭上眼睛,想当做没听见继续睡。

片刻后,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不管季凡往后有什么打算,他现在终归是在别人手心里攥着的,敲门三次都当听不见,他不敢。

言欢看了眼表凌晨两点,正是店里每晚狂欢即将落幕的时候。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季凡抱着他的手挪开了。

有安神香加成,惯常睡觉很沉的季凡没醒,只是小呼噜停了,皱着眉本能地又要把手搂过来。

言欢眼疾手快地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枕头塞在了他怀里。

季先生睡得跟小猪一样,言欢看着觉得可爱,很想低头亲他一口,但又怕吵醒男朋友,所以他把这个念头压在了后面,准备回来再亲,万一亲醒了就按着他头俩人一起接着睡。

原本很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因为对后面的事有了期待,所以起床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两个人的浴袍堆着放在了一起,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他顺手拎了一件穿上,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怕吵醒季凡,临出卧室的时候,他恬静地笑着看看床上的男朋友,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于是那温暖柔和的光也被关在了世界的另一头。

后来言欢想,如果他知道那天晚上后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还会不会出去,无数次的假设之后,都是唯一的选择。

老天爷似乎从不给他做选择题的机会,就像季凡死死抓着他无论如何都不松手一样,有些事他也非做不可,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唯一让他后悔的,只有那天晚上没有兑现的那个吻……

如果他早知道他回不来了,无论如何,他一定不会把那个吻留到最后。

可惜,当时的言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所以当他边系紧腰带边打开门的时候,看见门外站着的阿晏,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阿晏似乎哭过,眼睛有点红,看见他开门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门口呆愣愣地看着他。

言欢不由皱眉,趿拉着拖鞋出屋,反手把大门虚掩上了。

“你怎么回事?”

言欢语气不那么客气,阿晏紧张地往走廊两头看了看,直到把下唇咬出了牙印儿,才瑟瑟地开口,“欢哥,我有件事儿跟你说,是关于季先生的……”

言欢的眉心蹙得更紧,手上微微用力,将虚掩着的大门关严实了。

………………

…………

阿晏走的时候,言欢的脸色很难看,他原本全身都被季凡抱得暖融融的,但只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他就觉得仿佛被人扔进了寒冬腊月的冰湖里,转眼身上的血就已经凉透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朝走廊的监控镜头看了一眼。

他有点上火,嗓子干渴,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再进屋的时候,在浴室里用凉水洗了把脸,才勉强把焦躁不安又沉郁绝望的情绪压回去。

他打开了卧室的门,借着那一点昏黄温暖的光亮,按照阿晏说的位置,的确看到了不远处壁画上一点烧焦的痕迹。直到此刻他也想不明白,在层层审核戒备森严的月光岛,怎么会有人敢在监控上动手脚。

用了最古老、最没技术含量的方式,然而,一击即中。

从心底翻涌而起的愤怒和恼恨几乎无可抵挡地轰然席卷了他,他想怒吼,想搏命,但现实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站在门外,甚至无法再回去吻季凡一下。

……他回不去了,他怕一进屋季凡就醒了,更怕一吻他,自己就再也没有任何勇气去做下面的事。

言欢想,原来,我的确是不配奢望未来的。

“太阳……”床上的季凡似乎也睡得不太安稳了,他抱紧了怀里的枕头,睡梦中似乎就觉得不对,又嫌弃地把那玩意推开,他梦呓着言欢的名字,手没摸到爱人,他又把腿朝言欢那边压了过去。

言欢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他握着门的手在抖,心悸得几乎要窒息,害怕季凡马上就要醒来,片刻后他把心一横,强迫自己将卧室的门重新关好了。

他舔舔无意中差点被自己咬烂的嘴唇,咽下满口的血腥味,轻轻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来,今晚大喜大悲,在太多的变故里,他甚至忘了跟季凡说一句“生日快乐”。

客厅茶几上还有季凡给他倒的水,他坐在沙发里慢慢地将那杯已经冰凉的水喝完,轻轻地深吸口气,小心地将所有的遗憾和不舍妥帖收藏,放下水杯,站了起来。

离开总统套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挺拔,修竹一样的身影,清冷孤傲,茕茕孑立。

相比于曾经的被迫就范,这一次,他义无反顾地将自己送进了宿命的漩涡里,直到大门落锁,都决裂地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对于在娱乐区工作的人而言,言欢在凌晨之后天亮之前出来“狩猎”,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伺候完前一个客人,对方睡着了,他就离开找下家,知道这一届花魁有严格kpi考评的人们对此司空见惯,在他穿着浴袍来到MB们专用的更衣室时,值班的小姑娘甚至还贴心地问了他一下,要不要找人来帮他洗一洗。

言欢以往从总统套出来,累到没力气自己洗澡的时候也不少,大家都是老熟人,也没什么避讳。只是今天言欢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了一声“洗过了”。

他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小姑娘格外敏感地感觉到,他的语气似乎更淡漠了,从以往那种训练有素的礼貌里抽离出来,变得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对自己也毫不在乎。

小姑娘张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

她看着言欢走进了最里面的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他最常穿的白衬衫和黑西裤。

他甚至在化妆台前找出了发胶,按平时最常做的造型抓了抓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诱人一点。

好看是好看,但造型小姑娘莫名觉得有点瘆得慌,“欢哥,你……你没事吧?要不你今天还是不要再出去了。”

“没事,怎么会有事呢?”言欢看向她,对她笑了一下,化妆镜前的灯光映在他眼睛里,像是碎了的星星,忧郁孤悬,清冷得让人心疼,却又飘渺得高不可攀,“我从没像今晚这么好过。”

他说的是实话,这一晚,他知道了父母还活着,他重新拥有了季凡,他相信了季凡真的做好了准备接受他一切的不堪,他们因为相爱而做爱,他们相拥而眠。

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