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如今不令他出府,席从雁想不明白,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又去寻赵谦。

他许久未同赵谦用过晚饭,自那两句诗话之后。

去了屋中正在摆饭,赵谦亦更换衣物,约莫没想到他竟又寻来,喜意十分,三分挂在眉梢,七分迎在嘴角。

“从雁坐到我身旁来。”赵谦笑说了,身旁的侍女置了杌子。他只当午间没得发生那会子事,厚着面皮坐定,侍女端着铜盆伺候他净手,漱口。

新榆桌上摆菜:杏仁豆腐、琵琶大虾、洪字鸡丝黄瓜、翡翠鱼丁、珍珠雪耳、燕尾桃花……

侍女布菜,两人静默用过饭,屋中伺候的丫鬟观了称奇,迁居新府的大人,府中不见新妇,倒是与妻弟日日厮混在一处。

到底不敢多舌,闭耳闭眼。

饭罢跟随赵谦回屋。

他二哥满脸暧色,席从雁瞧着又想起白日里赵谦贴在他耳窝说的那一句话,顿时也不敢踏入门。

“二哥……我许久未见着我姨娘。”席从雁说的委屈,春末离家,现已酷夏。他困在这一场糊涂事中三四月余,整日扮作女子,若非无奈,那里又情愿。

三四个月多生变故,胞姐受难,二哥不像二哥。

赵谦转身回首,看着席从雁踌躇不肯入门,月华给少年面容镀上清辉,细腰清瘦,神色黯然。

他原是打算将人永远困在府中,才迟迟不肯处置了席从焉的事。本思量着席从雁替了席从焉待在府中,与他琴瑟和鸣,真正做了他的妻子。他弟弟身子有异,许是也能生子,这样双全的好事。

才到了新府,又让席从雁脱下钗裙,换上男装……大抵是瞧着少年步摇襦裙,行止谨慎。

席从雁原不是这样,他虽然心思多敏,人还却自在,喜爱青山趣事,便是书学不如何,总也处处求教。

倘若今后都逼迫他像个女子在身旁,他倒不如另娶旁人,何必如此,为难自个儿的心上人,令多年的情谊毁之一旦。

可若席从雁出府,人还却会再回来么?男子与男子本就为世间所耻,他弟弟又避讳情事。纵使有几分心意,那里便能够。鸟入深林鱼入江海,那里便能够回来。

“二哥。”席从雁望着赵谦不语,不知在思虑些什么。他这般语气已然祈求,似乎明白过赵谦从前所想。

两人对望。

“方才有下人传了话过来,你三姐有了身子,明日二哥陪你出府探望。”赵谦仍旧避了席从雁所求,抛出一道惊雷。

“什……么?”少年从黯然瞬转惊愕。

席从雁听了这话那里还顾得其他,这!他三姐怀了那淫贼的孽障?!他只觉得气脉上涌,恨意又上心头。

席从焉回来问了话也不肯说,要杀了淫贼又不肯!说什么原不是这样,救过她性命……

那淫贼人被赵政拿了下狱,还思量着事了,往后再给他三姐寻个温善的平常人家使得,这又横生事端!

“那里还待明日!二哥!现下去罢我哪里等得明日!二哥!”

第四十章 为难

“下人一并报了,你三姐身子不适已然歇息。现下时候不早,还是明日再去妥当。”

席从雁听了却静不得心,内里翻腾。夜里不好出门,又这般说罢,他只得焦心,转身便要回去。

“去惊风园取了少爷的寝具过来安置,园内空置,不必再住人。”瞧着席从雁转身回走两步,充景还未跟上,便受着赵谦一通吩咐。

“是,大人。”男仆躬身,合礼。起身瞅过才走几步又止住的少年,离开。

“二哥!”席从雁余怒未消,又听着赵谦强留,转身与赵谦对峙。圆眼微瞪,又怪又恨,他二哥如今变了模样,自打从山上下来便步步紧逼。

他又不好龙阳,那里肯愿意。即便好了龙阳,那里会同自个儿敬重多年的人处之一处,真真拿了人作兄长,原先时好好的,怎地便突然变了。

席从雁思虑过,思量不得。他替胞姐出嫁过来的几日赵谦待他一如从前,不知从那一日起,偶尔觉着赵谦瞧他的神色不大对劲,席从雁没得作回事。那里料到在匪窝山头的破烂屋子中,难堪至极床榻之下……

如今又被迫着骨肉相亲……

……他应当不会有身子罢!席从雁兀的想起这一遭。那夜里赵谦入的深,……胡乱……到底是留在里边……虽然醒来之后……里边没有。

席从雁僵住身子。

应当不会有……帮他看过身子的郎中说过,他这处生的不周全,生不出子嗣来。十二岁来过葵水,却不是月月都至。初时一二月次至,现今十七,越发不会惊扰他。

少年想的出神,青年走到身旁也不能察觉。

“从雁同二哥回屋罢。”赵谦握住少年的一只手,走了朝着屋子走动几步。原本离屋也没走远几步。席从雁“啊”的一声回应,身子挪动,又突然挣开赵谦的手。

“不去!二哥不愿意将惊风园给我,便让我回去罢。”瞅过一眼屋院,内里仿若有洪水猛兽。

一屋子的红帐红烛,席从雁只一想便是内里发虚。

“从雁近来总叫二哥为难。”赵谦定看着他,院前月下,两人争执。他们二人自相识以来从未吵闹过,虽不是亲兄弟,到底一人照顾一人敬重,没得这般艰难。

“除却我阿姊一事叫二哥为难,再没旁的。倘若是旁的,便也是二哥自个儿情愿为难自个儿!”许是近来的是一桩桩一件件由来,今日又生发几难,少年愈说愈烈,竟吐露几分指责。

席从雁头一次与自个儿素来敬重的兄长对峙,血气翻涌。被他二哥使计狎弄了也未曾这般恼怒过,因着他是男子,并不看重。眼下恼怒也因着他是男子,却要被他二哥步步拿捏,不肯让他出府。

“从雁说的很是,便是二哥自个儿为难,事已至此,亦势必会为难从雁。”月辉下赵谦复又拉进二人间隙。

窸窸窣窣的有几道脚步声,充景领着明月并知意清澜等一干侍女回来,或手中持了物件,却也不多。观院落前两个主子相谈,面色与平日不同,自不敢声张。顿步一刻,不见赵谦指示,充景使了眼神,一干人默默往屋内去,不敢多瞧。

席从雁被一众人瞧见如此,自知他与赵谦在此争执,很是失了体面。他二哥又不肯退让,便犟起来,赵谦不要脸面,他也不惧。

两人靠的近了,少年便不肯直视,背过身去。

侍女仆人没得敢看热闹,二人独处之。

飒飒风起,暑热中也不得清快。席从雁与赵谦在院外站持多时,已有薄汗,内里软热。只听他二哥在身后说道:“叫二哥这样艰难,从雁便没得一丝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