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锆的眼神倏然惊讶又担心，还松了口气，为她不会再被客人为难而舒心。但他冷声冷气地反问，“跟我说她干嘛，都跟你说了，我俩真的完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宋微不等周锆再讲话，施施然走远。

里屋门边，偷听动静的陈因因把头靠门上，思忖明敏姐和周锆怎么回事。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门，吓得她一激灵退开。

门打开，外面的张素梅见状也一愣。

“咋啦因因，这是干什么呢？”

“我坐久了起来动一动”，陈因因笑着扬起胳膊，“许姨说了，我们越临近考试越得注意锻炼，不然身体撑不住会影响学习状态。”

“这话说得对，回头有空也可以跑跑步”，张素梅说着把门关严实，坐到桌边的凳子上，拉开椅子示意因因来坐下。

陈因因看出张素梅神色严肃，正好奇，只见她从兜里拿出五张大团结，放到桌上。

“这是你爸还你的，不是我的钱。”

陈因因眼睛溜圆欲发问，又听到张素梅说，“你的意思你爸跟我说了，放心，我从头到尾都没添钱，但你也不用添钱，这事该你爸自己想办法。”

张姨的道理，陈因因明白，但她看着这钱想到老陈最近都在加班。赚钱就没有容易的，放老陈身上她也会心疼。

“阿姨，我明白您是为我好，但毕竟是一家人的事，我也想出力。”

张素梅不由叹气，她在周锆奶奶那里没少听过类似的话。“都是一家人”，“我拿你当亲闺女”，听着亲热的话不过是道德绑架，令你跟中了邪一样牺牲个人利益。

这种太糟糠的事，她不忍心跟眼前脆生生的小丫头讲，希望因因这辈子别遇上。

“阿姨知道你心眼好，但你才十八岁，不需要这么懂事，我还是那句话”，张素梅眼神坚定起来，“因因，多为自己的未来想想，不要被这种事绊住。”

陈因因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点头谢过，在张姨走后把钱藏回原来的地方。

宋微到家了，一眼看到玄关处李明敏的高跟鞋。最近她回来得很早，穿的平底布鞋一般都整齐放在柜子里。今晚，不知是去了哪里。

走进客厅里，一阵音乐声传来。

宋微循声而去，见李明敏的房间开着一道缝，在地上打下很细的一条线，却很明亮。

音乐声真切起来，是很强劲的旋律，比他在平爷爷那里听到过的都更为激烈。

宋微侧目朝里打量，音乐从从黄淑仪让他搬下来的录音机里传出。

李明敏的脚步细碎有力，在地板上燃起篝火。她忘情地舞动着，像是悲伤又像是愉悦，从没有一首歌能令她如此宣泄激情。

宋微从没见过这样的明敏，她想要的，似乎只是在独属于她的房间里享受自我。

唱歌的人声线特别，雌雄莫辨，抑扬顿挫有些奇怪，仔细听才分辨出歌词。

Be careful of what you do

Cause the lie becomes the truth

宋微退开一步，靠在门边的墙上，待一曲放完后才悄然离开。

后来和李明敏重逢，她告诉他，这才是她心中的音乐，是她想在舞台上做的表演。但他当时处境困顿，无心留意。

直到这位歌手去世，他才知道是这首歌是Billie Jane，迈克尔· 杰克逊发表于 1982 年的划时代作品。

彼时，宋微忙到不听音乐很多年，再回想明敏独自起舞这个瞬间，他后知后觉，这个女生有多么超前的品味，多远大的梦想，是时代追不上她。

而此刻在埋头做题的因因抬起头。

她想起方才张素梅的鼓励，感到一股难言的苦恼。张姨让她考虑的未来到底是怎样的？对她来说，能想到的未来就是考大学，毕业争取分配到电厂，兢兢业业工作，为百姓做点贡献。

陈因因这才发现，她似乎继承了老陈的容易知足，没鸿雁的志气，也没蝴蝶的野心。她觉得自己更像一只鸽子，出去周游是为长见识学本事，最终还是会恋家地归来。

三月底，国家发布了高考招生红头文件。

李书记立刻一通讲解，什么进一步扩大定向委培，英语和数学等科目增加附加题。听了一堆之后，老陈总结没什么用，成绩够好可破一切。

去年，高中刚从两年制改成三年制，他们这一届是第一次有“高三”的概念。许红霞说，今年报考人数会少一些。

但这话丝毫没令人感到宽慰，预考日期已定，就在 5 月 16 日。如果没通过预考，就会失去参加高考的资格，淘汰率高达一半。

陈因因对考试很自信，却被残酷的不确定性裹挟，每当从卷子上抬头，都一阵恍惚，感到班里气氛越发紧绷。

林家慧和李来福这几个不爱学的，如今竟也在埋头苦读，课间不再出去。

而周敬在为另一件事忧心，虽然预想的离开日期迟迟不来，但她每天都倒计时。

只有宋微和李明诚平时就沉闷的，如今依然沉闷，倒显出股淡定来。

这天放学路上，陈因因忽然停下，感到心脏如停跳一秒后重获新生。

一树黄色的花布满整片巷口矮墙。

这棵黄木香昨天还是不起眼的浓绿，此刻满树花凭空钻出来，一朵一朵在她眼睛里炸开，如宇宙大爆炸般，送她一个灿黄色的星系。

陈因因失神地往树下走，在鼻尖将将被树枝蹭到的瞬间，一只手伸过来撩起花，护住她。

宋微的胸膛碰到她的背一瞬便弹开，她低下头，却没走出他体温的笼罩。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小彩电，不要想太多，我们只需要等这段时间过去。”

他难受时便这样告诉自己，封闭感知，等待时间节点到来，一切自会落定。

陈因因平静下来，扭头冲他笑着说，“我只是觉得花真的好美啊，再怎么样也不应该错过这么美的花，不应该错过春天。”

宋微挑眉，“那如果就因为看花占了时间，你高考少考五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