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回家后,第一个出来迎接的是愣次,以惊人的弹跳力平地起飞,扒拉着他胸口,叫声犹如在骂,你死到哪儿去了。
他安抚半天,黄淑仪一直没下楼。
她在缠绵病榻,厚重的被子几乎将人埋起来,脸色比之前更苍白几分。看到宋微,她似梦非梦,带着泪微笑说,“跟你爸好好的,别再吵了。”
怎么能不好。昨天他从李书记家出来,在陈家门口遇到等候多时的宋斌。到底是当领导当得有经验,把人带到黑巷子,蛇打三寸讲重点,“你要是不再闹,我去上诉。”
宋微不知道,他爸有没有意识到这是谈判,或者说威胁。如果意识到了,为什么对亲生儿子这样讲。他一句没多问,提出条件,“大学志愿我要自己填。”
宋斌眼神横过来,嘴角肌肉动了动,“必须是最一流的大学。”
宋微觉得可笑,他爸居然看不起他到这地步,好似他自己没有一丁点追求。他伸出手,以达成交易的手势说,“我明天回家。”
“为什么?你赖人家家里是打扰”,宋斌没有理儿子伸过来的手。
宋微放下手往巷子外走,他不认为他爸能理解,因因家才更像他的家。
宋微的房间没任何变化,窗台和桌面都没落灰。他猜是李明敏来打扫过,想起和她的争执,他不由感到惭愧,一如小时候跟他姐姐乱发脾气后,姐姐还是会给他买糖吃。
他摸出一直放口袋的纸条,打开抽屉一愣,翻了翻之后眉心皱起。
这里原来放着一个精致铁皮盒,是宋斌当初去德国出差带回来的一盒饼干。饼干吃完后,他把盒子留下当宝箱,里面有钱,徽章,好看的邮票,有纪念意义的小东西都在里面。他本想把教堂的纸条也放里面。
他到楼下去敲李明敏的门,发现她不在,只能先琢磨如何措辞才不会让她敏感地觉得,是在怀疑她拿的。
晚上,李明敏回来时一脸疲惫,喊她也没应,不知在想什么。宋微感到古怪,提高音量又喊她一声,“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李明敏惊醒般看过来,定了定神,笑着欢迎他回来,问他有没有吃饭。
“吃过了,但我丢了个东西。”
李明敏听明白前因后果后,随宋微上去他屋里看。她没有看丢东西的抽屉,而是朝窗边去。
这个房间有三扇窗户,一扇在书桌旁,两扇并排的在床对面。后者临近的地上,李明敏捡起掉落的栓子,拧眉说应该是遭贼了。
宋微错愕,开年以来就在严打,北京那边凡是偷盗都关十年大牢,这边居然还有人敢犯事,真是小地方天高皇帝远。
“富贵险中求,想赚钱还能怕坐牢么”,李明敏笑了下,似讲趣事一般说如今世道已很太平了,之前还有山贼,过车都要给买路费。
此等法外世界,令宋微想到姐姐的遗志,他紧皱眉头问,向哪里报案。
“保卫科”,李明敏劝宋微认栽,之前家家户户丢东西的不少,不是没抓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毕竟抓到外来人还好,自己人就难办了。
“这又是什么歪理?”
李明敏对他的厌恶很满意,她也一样厌恶,但她无法改变,“这是江湖规矩,也是人情世故,你不用理解,但不要去对抗。”
当晚,宋微盯着空抽屉良久,找来他自己那本《呼啸山庄》,黑色封皮版本,已翻得有些旧。他找到陈因因划线的地方,在她那本里是 125 页,他这里是 173 页。
他把纸条叠成心形结,夹进去。
陈因因在学校里见到宋微时,他正在埋头做题,散发出之前没有的好学劲头。她凑近问,是不是回家后,宋叔给了压力。
他嗯一声就继续做题,头都没抬。
“看这样,下回是要拿走你的第一名”,陈因因冲周敬调侃。
周敬瞟后排一眼,心道他还真是个聪明人,训一次话就知难而退。
结果下次考试,宋微还是第二。
成绩出来的前一晚,保卫科的李科长到他家拜访,说最近也有其他人去报失窃,镇上警察来过了但没线索。他爸强调这事不能声张,别搞得人心惶惶。
宋微心里揣着这事,看完错题就把卷子收起来,脸一直黑到放学后。
陈因因看不下去,边往家走边安慰他,“这就一次小考而已,你甭听许老师说什么每次小考都重要,重要的其实就最后高考那回。”
宋微看过来,学她皱鼻子来彰显可怜,“我明白,但我还是很难过,今晚想去平爷爷那里放松一下。”
陈因因哦了声,纳闷跟她报行踪干嘛,但还是鼓励道,“劳逸结合挺好的,去吧。”
宋微盯着她,等待她反应过来刚才那是邀请。直到和她在巷口分开,他也没等到。但晚上把作业写完后,他还是一个人去了平爷爷那里。
“哟,有些日子没来啊”,平爷爷从眼镜上看人,“进去吧,里面已经有一位了。”
宋微一怔,快步到里间推门,看到她背影的一刻心跳如雷。陈因因正在看有那些带子,闻声扭头,笑着打招呼。
宋微木着脸问,“你怎么来了?”
他已想到答案,她也许会反问难道只许他来放松,也许是和周锆约好,先到这边等。还有可能,她来找英语片看,学习英语。聪明如他。
“我来找你的”,陈因因到他身前观察,“我忽然想起,还没问你的伤好得怎么样,尤其是你耳朵的事,搞得我很担心。”
宋微懵,像被乱拳打伤的老司机,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听到耳边嗡鸣。
陈因因等他的回答,鬼使神差,她的手有点想去摸一摸他的耳朵。为忍住,她重新拿起刚才在看的带子,“感觉你没事了,回家之后都挺好的是吧。”
“嗯”,宋微拉凳子在她旁边坐下。
诡异的沉默。
陈因因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他是跟家里闹矛盾,但一提起这件事,却像他俩吵了一架。她把带子都推到宋微手里,让他选想看的。
宋微接住低声问,“你想看什么样的?”
“都行,不是上次那种就行”,陈因因急停,余光去扫宋微,他面色如常,似乎已忘了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又一阵沉默,她清清嗓子转移话题,“你这样折腾一通,也没达到目的,感觉什么都没改变,还是有点失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