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脸如冻裂,希望耳朵全聋。

“你怎么不寻思我可能病死,就算是,你也不会来见最后一面对吧?”

“呸呸呸”,陈因因连敲三下门框。祛除晦气后,她歪头打量少爷是不是又吃了火碱,但他面色比之前还红润。

“谁有功夫瞎编排你,我忙着呢”,陈因因转头往教室走。

“忙什么?”

陈因因无奈,“当然是学习啊,你烧糊涂啦,我们在上高三。”

“之前没发现你这么认学。”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陈因因念着昨晚刚背的诗,翘起下巴。自打受金老师点化,因因想清楚,既然远大前程必须过高考这关,她决定往前冲。她理科成绩太好,没什么涨分空间,必须把短板补上。

“你看你病好了,赶集也去完了,这周要不要来一起学习啊”,陈因因冲宋微堆笑。

宋微眯眼,看吧,她又开始了。

“还有你给我看看作文行吗”

走进教室,陈因因的声音顿住。

气氛有点不对劲。平日收作业的时段最吵闹,今天大家也在讲话,却是小声交头接耳,似乎在说什么禁忌。

林家慧迎过来,在陈因因耳边低语。她错愕地看家慧一眼,而后到宋微耳边转述。宋微一怔,为她突然的亲近,更为她道出的意外。

厂里出事故,好几个工人受伤。

陈因因心脏狂跳,昨晚张姨值夜班,她上学时还没回家,万一也受了伤可如何是好。班上同学的家长也基本都是厂工,眼下就是在互相问,爸妈昨晚有没有在厂里。

“我爸昨晚也在厂里没回来。”

宋微声音淡定得令陈因因讶异,他更冷静地说,“事情已经发生,紧张没有用。”

陈因因努力集中精神,熬到午休时忍不住想回家看看,刚起身便被宋微挡住去路。

“你是要回家么,我骑车带你。”

陈因因愣了下点头,又听到他说自己先去拿车,在校门外榕树下碰面。

“为什么?”

“车棚有老师盯着,你会从后座被抓下去”,宋微说完往教室外走。

陈因因反应过来,他是说抓早恋,不由觉得他莫名其妙。在榕树下看到宋微时,她却愣住。他扬起的外衣下摆,和带她去湖边那天好像。只是似乎瘦了些,肩胛骨像幼龙的犄角。

于是,陈因因这一次没有揽他的腰,可能怕被硌着,可能怕被烫到,又似乎都不是。她在后座嘟囔,“老师不会抓我的,咱这明显是小的送娘娘回宫。”

车轮猛停,发出刺耳的“噌”一声。

陈因因随惯性向前,侧脸撞在他背上,轻轻回弹。她下意识说,“对不起”。

宋微像没听到,指了下前面。

陈因因抬头,张素梅正从院门口出来。平时背在肩上的包拎手里,脸色十分焦急。因因放心下来,又生出疑惑,“姨,你这是干嘛去?”

张素梅在想别的事,被这声吓一跳,定睛看清人后说,“你俩赶紧回学校。”

陈因因追问,张素梅也没正面回答,还是叫他们安心回去,把陈因因推上车后又嘱咐宋微,“慢点骑,看着点因因。”

“遵命,您放心”,宋微声音沉稳。

陈因因觉得这对话古怪,却又说不上来。等回到学校车停下,宋微走出去,她没跟上,盯着他背影琢磨,听到他扭头问,“还不快去用膳吗娘娘?”

“你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啊”,陈因因解开疑惑,“我刚才的意思不是说你小的。”

“别说了”,宋微板起脸继续往前。

陈因因本以为,厂里的事就这样过去了,毕竟厂院每年都有一个死亡赔偿的指标。化学品生产的性质如此,用李书记的话说,这种厂子不死人才怪。

两天后,老陈带来噩耗,这次指标给到合成部主任老刘,正是因因班上刘庆东的父亲。

“人到医院时,我就估摸着不行了”,老陈说烧伤的惨状难以形容。碱厂医院当初是专为这些事故外伤所设,日常病治得一般,紧急救命的手艺才厉害。即便如此,院长来了也说实在弄不了,得转到省里大医院,结果人还是没了。

周锆忽然说,“我出去一趟。”

陈因因心底一沉,想追上去。

张素梅拦住她,“他是又想起他爸了,这种时候让他自己待着最好。”

周锆和他爸的最后一面,是在阳光和煦的早晨。他爸上班前笑着说,下班回来陪他打棒球,然后失约了。

据说,在反应塔的高温高压里,人会瞬间蒸发,只剩下墙壁上一道浅浅的痕迹。周锆能看到那道痕迹,在他每一场重要的比赛,在他每次旧伤复发时。

但他想念他爸时,周围只有空寂。

于是他就跑到操场上一圈圈地跑,一垒垒地上,直到肩头再次剧痛,那道痕迹便会出现。但今天,当他跪倒在沙地上时,出现的是李明敏。

明敏伸出手,“起来,这样没有用。”

她方才带水果给明诚,听了几句爸妈的唏嘘便跑出来,回神时人已在看着周锆。她没有办法不来,周锆只对她一个人袒露过他的痛苦。

“那你告诉我,怎样才有用?”

周锆依然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李明敏,倔强的眼睛因为含泪变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