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得一秒不等，门外和门里的人都呆立不动。周锆在听空气弥留的琴声，宋微把手表举到光亮处观察。同一时间，两个人都自嘲地垂眼，分别走反方向。

宋微步入客厅，琴声落下。

李明敏坐在琴凳上扭头，“周锆是来找你聊他家的事么，我也听说了。”

“我不议论别人家的事。”

宋微声音倦怠，每次和这位聪明姐姐对话，他都感到累，但他保持对周锆的尊重。

“对不起”，李明敏垂眼，“我只是对照我家，觉得很讽刺。”

白天，李书记言之凿凿，张素梅肯定想借着深圳升学容易，把陈因因这个继女送走。许红霞骂他拿着钉子找锤子，“少用你的小心眼给张姐泼脏水。”

李明敏听着冷笑，最该离婚的就是她父母，他们却最爱演家庭和睦。而她在来弹琴的第一天，就看出宋微有和她相似的痛苦。相比于共享欢愉，共享痛苦的联结更坚不可摧。

“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感觉”，李明敏这一句带着热切。她渴望这个城市来的，有文化的男生能看到她的灵魂，看到她绝不仅是个小镇女孩。

宋微的眼神从冷淡变为犀利，“你为什么总在揣测我的想法？”

李明敏眼睫煽动装作慌乱，她太清楚心动该怎样表现。虽然这一刻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但她说，“因为对你有意思。”

宋微眯起眼，“别开我玩笑，明敏姐姐。”

姐姐两个字，在他唇间又凉又软，似两把细刃，而周锆撒娇的叫法总是滚烫。冷热交加，李明敏的身体里有一处过电，她现在确定，是真的很有意思。

“不逗你了，我以后还可以来弹琴吧？”

宋微沉默，走开几步后说，“随便你。”

过完年，我回来啦，明敏的技巧对少爷完全没用，希望以后也不要动心

hhhhh少爷：因为我更有技术??

一个有目的，一个能看出来目的

Chapter 09

早上五点，天蒙蒙亮。

陈因因半梦半醒地听到敲门声，说话声，然后一阵窸窣。实在是吵，她在蚊帐里翻身，揉着眼下床，哑着嗓子问，“怎么啦这是？”

没人应，只有门关上的声音。

陈因因眼前清明起来，大屋床上没有人，衣钩上老陈的包也不在。张素梅推门进来，见因因一愣，“吵到你啦，刚来人叫你爸去医院，有个急诊病人。”

“他高血压没事了？”

“每次不都一有手术就好么”，张素梅轻笑。方才老陈精神抖擞往外走，她也一惊。陈大夫虽然平日不着调，跟阎王抢人时可是动真格。

陈因因也敬佩这一点，感慨地咂嘴。

昨晚，她到床边跟老陈说会留下。老陈掀开眼皮又垂落，萎靡模样不见起色，背过身去。因因耐心地坐下，给他扇扇子。

半晌，老陈闷闷地说，“因因，你要是想去就去吧，我不想你将来也埋怨我。”

“我不，我就埋冤你。”

老陈肩一抖，扭头瞥过来。陈因因把犟种脸给他看，“我不想再当我妈的累赘。”

老陈缓缓转过身，失落地问，“你不是因为更爱爸爸，想留在爸身边啊？”

陈因因的沉默震耳欲聋，她将老陈推回背身的姿势，“歇着吧爸。”

天光大亮，今天是个晴天。

陈因因穿上赵鸿雁买的新裙子。的确良料子，摸着有舒适的软滑触感，青稞领正肩剪裁，熨贴而挺阔地修饰身体线条。颜色是明丽的黄，赵鸿雁爱让她穿，“像黄色小苍兰一样，看着就欢快。”

陈因因至今也没见过那种花，但她想让妈妈开心，想打扮漂亮去送别。

走出院子时，陈因因路过周锆小屋，里面没人。她有些失落，本想请他陪自己一起。但时间来不及再等，他们这里没通火车，去省会的汽车只有早晚两班。

赵鸿雁昨晚说，她不能再多留，来年暑假再接陈因因去深圳玩。因因笑着说好。

“因因，你妈妈已经走了。”

金老师家门口，陈因因呆立住，抓皱裙摆，脑中一片空白。

“她说有个认识的小老板要去进货，跟着一起到省里，能赶上更早的火车。”

金老师边说边牵着她手进屋里，掩上门，用钥匙打开一个檀木匣，取出牛皮纸信封，摸着残存体温。

陈因因打开，触目是灰蓝色铅纸，散发着新钞票独有的，混合着油墨香的好闻味道。之前，赵鸿雁每次给零花钱，也都一定找干净的纸币给她。

这沓五张十元的大团结，对她而言是巨款。食指指尖刺痛，钱的边缘划出细小血痕。她吮掉那一丁点血，用指甲压住，怕弄脏妈妈留下的东西。

“金老师，谢谢您。”

陈因因低声说完，揣紧信封回到家里，藏进柜子深处。衣服间充满樟脑味，冲淡鼻腔里弥漫的钱味。在看到黄色棉袄的瞬间，陈因因眼泪溢出。

她再一次感到，妈妈把她丢下。

上一次是五年前的冬夜，陈因因已不记得爸妈具体吵什么，只记得看到赵鸿雁收拾行李袋。十三岁的她裹上过年新做的黄色棉袄，围巾帽子也穿戴齐，抓过书包，把书本都塞进去。

赵鸿雁敞开门，风灌进来，挡寒的棉被刮在门板上作响。在门边的墙角，陈因因拉住她的手，说“妈，我跟你一起走。”

她其实以为赵鸿雁只是气，不会真的走，她这样做会让妈妈更快心软。但赵鸿雁甩开她的手，令她倒在墙角里，决绝离去。

如今墙角护墙板已破裂，底部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