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同行劝过她,这是通往成功必经的,等你有一天获得了权势,你会发现都值得。

不,她不觉得。如果成功非得通过那种方式获得,成功就等于卑贱。

她李明敏从爱上音乐那天起,就是把每场演出都当个人作品。观众看到的得是她的灵魂,而不是那些所谓制作人,唱片行老板,还有那些音都唱不准就敢评价她的玩意。

既然行规不允许歌手说了算,那这个牌桌谁爱上谁上,她不奉陪了。

李明敏想上天还是待她不薄,那个被砸的男人没有死,她至少没成阶下囚,只是被封杀掉。无所谓,那个她鄙视的世界,她留给可鄙的人。

明敏离开香港的前夜,乐哥不在了。

那时,杜冷丁打下去,他也痛到全身颤抖。可她想起的竟都是好时候,在中环最繁华地带卖唱,夜晚爬上阳明山,大喊从东方之珠红遍全世界。

最后一刻,乐哥抬了下手。明敏回以抬手,那是举杯的动作,敬他们碎掉的梦想。

后来,她先去澳门谋生,可那里和香港没什么不同。辗转到广州,已经是三个月后。她不再想做任何和唱歌相关的工作,可总有人来问,要不要唱歌试试看,像一个诅咒。

重操旧业那一晚,是在刚翻新的“台北大舞厅”,唱的是一首之前收到的 Demo. 她很喜欢,但老板不同意买给她唱,说太丧气。

那首歌叫《梦醒时分》。

似是为呼应歌名,她从后门出来便被几个古惑仔拦住。明敏正找抡人的家伙事,手腕猛作痛,手表被抢走。她跟疯了似的扑上去,大有弄死对方的心。

就在这时,一个温暖的拥抱从背后而来。她没有回头,因为知道那是谁。

周锆已不打架很多年。

他挥拳时听到“咯哒”一声,关节在响。李明敏似乎喊“你肩膀”,他没听清,回神时那帮人已跑远。

潮湿的夜,李明敏的喉咙无比干哑。

看着周锆喘息,流汗,流血,她感到自己的肌肤想靠近他。但在他把那只手表递过来后,她只是说,“谢谢,我请你吃饭。”

环江路,苍蝇馆子多如星星点灯。

李明敏选的一家打边炉,砂锅煲汤底,慢火煨熟,要吃就得吃很久。

周锆看着脏乱差的环境,坐不住问,“我们要不换个环境好点的地方?”

他来广州后做各种倒卖生意,发了笔小财,至少能请她去大饭店。

“好味道都是在这种地方”,李明敏摇头,脸在氤氲的雾气里看不真切。她很随意地讲出一句,“我不在香港做歌手了,混不下去。”

周锆震惊,眼睛瞬间红掉,却令李明敏笑出来。至少还有他为她悲愤,始终是他。

伴着炖烂的牛肉锅底,李明敏喝了少说半打啤酒,周锆根本拦不住。

她是故意的,借着酒疯和他走,一路都在七讲八讲,甚至讲到乐哥的死。

到周锆楼下时,她撑着路灯柱哇哇吐,弄得浑身又脏又臭,狼狈至极。

他只好扶她进浴室,生疏地拉裙子肩带,小心翼翼地让所有布料滑下,试水温。

李明敏终于讲完也哭够,热水蒸得她全身通红,而周锆终于问出口,“你爱过他?”

明敏晃神,噗嗤一声笑出来。

眼前早已是个成熟的男人,轮廓粗了不知几倍,她的手掐上去都会痛。可他竟还会如此天真地发问,好似对男女之事还未经历启蒙。

“没有,别吃醋”,李明敏低喃着吻上去,却见他偏过头,锋利下颌线冲着她。

周锆要被热死了,他觉得不对。

他们之间,不应该总是充满欲望,如此低俗,好似他能给的也不过身体的欢愉。他也想要她和那个乐哥那般过命的情义。

可蝴蝶扑着翅,诱惑地吻住他。

这简直过分至极,于是他一只手制住李明敏,“你就是看准我没法拒绝”

水声打断他的控诉,是明敏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热水把他身上全打湿。

蝴蝶化成青蛇,滑溜溜的不见手,却把湿透的衣服到处扔,纷乱如蜕下的皮。

当床单打皱,床架发出低哑的呻吟时,李明敏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很茫然,她已经太久没有过被充满的感觉,想问他是不是也如此,可他的表情更为痛苦。

据说,所谓鱼水之欢就像杀鱼。

但顺序不同,若只为欲望,就应该由下至上破开,若动了心则反之,从心口到不可言说之地,落下火辣辣的刀口,此生不能忘。

李明敏说不好她的顺序,只觉得像回到那个招待所房间。床晃得要散架,破墙壁要坍塌,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一切都是虚幻,只有她身体里那一处的快感是真实。

终究,像四年前的每个春天,他在她身上下了一场雨,久久不愿离去。

广州的潮湿太容易抑制食欲,却令情欲像霉菌一般滋长。一开始,只是每个滴雨的夜晚,她会来到这里,洗澡唱歌,穿他的衣服睡他的床,霸占他身体的温暖。

过了一个月,李明敏拿到钥匙。

于是在晴天时,房间里也开始充满压抑的低吟,床单变得更加难以晒干。

他们什么都没有讲,不讲过去,不讲未来,老夫老妻般回家做饭,相拥而眠,而明敏也从没退掉她自己租的房子。

因因到来之前,他们刚为此吵架。

周锆忽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回一趟厂院,他想回去看看爸妈。

李明敏没作声,他便换个问法,“你要不干脆搬过来住,省一笔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