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拿回来很容易,给几张毛票就行。要是不想给钱,也有其他办法。
勾住那些老油条的脖子,说上几句软话,让他们摸摸手,揩揩油,哄开心了,就能省去一笔开销。
许知雅是当地有名的大美人,自她来到南长街开始,管理处几个人的眼睛,就在她身上转悠。
她家货被扣押的次数,比别家要多一倍。
刚开始,许知雅让丈夫用钱去赎。结果扣押愈演愈烈,她实在无法忍受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以这么玩笑的形式丢掉。
于是她开始亲自去管理处交涉。
货物倒是要回来了,但流言四起,而且越传越难听。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来了。某天,许知雅的丈夫刚把新货卸下来,搬到店里,管理处的就走过来,在店里转了一圈,说他们衣架摆的太密,侵占过道,影响消防,直接把店中间的两排衣服拉走了。
临走前,那人拍了拍许知雅丈夫的肩膀,贼兮兮地笑着说:“待会儿让你老婆来拿。”
然后,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把用来拆箱的刀,捅进了那个人的肚子里,连捅了十几下。然后,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拿着带血的刀,平静地踏出店铺,往街道尽头走去。如果不是几个人死命拽住他,他差点血洗管理处。
许知雅当时在工厂里看新式样,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店里的一片血迹。隔壁店主浑身发抖,颤着声音告诉她,她丈夫被带走了。
许戚的父亲被判了三十五年。他最终没有熬过漫长的刑期,死在了监狱里。许戚接到骨灰的时候,族里吵翻了天。南长街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家里出了个杀人犯。他们不太希望这个有污点的族人落在祠堂里。
于是他最终安息在墓园,跟其余三十几个安静的灵魂摆放在一起。
在他十余年刑期里,只有许戚一个人去看过他。每次探访结束的时候,他总是欲言又止。许戚知道,他是想问许知雅过得怎么样,能不能再见她一面,但许戚无法回答。
他不能细数母亲之后交往过的老男人,也不能直白地告诉父亲,许知雅不会来看他。
生前、死后,都不会来看他。
就像现在,五周年祭,也只有许戚站在这里,看着那个孤单的木盒,双手合拢,在心里默默祝祷。
他每年会告诉父亲,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当然,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后的版本。刚开始几年实在没有话说,近几年才终于有了一点可以慰藉的改变。
今年不一样,今年有了一个重大转折。
“爸,”他看着灵位说,“我又见到他了。”
这一次和之前不同,他不再是无力自保的孩子,不会再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他不会再失去他了。
从墓园出来,他长出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江羽不擅长读写,好在手机都有文字语音转换功能,所以线上也能聊。但他想听到江羽的声音,还是拨通了电话。
铃声持续了很久,对面才接起来,响起小小一声:“喂?”
许戚的内心忽然柔软起来:“是我。”
“哦……”一阵布料的摩擦声,“我在工作呢。”
许戚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戴着口罩的江羽蹲在橱柜边,一只手套脱下来放在台面上,一边小心翼翼地通话,一边悄悄观察雇主有没有发现自己摸鱼。
“那我长话短说,”许戚问,“迪士尼的新电影上映了,你想去看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好呀,”声音仍然是压低的,“但我今天下午还有工作……”
许戚笑了笑:“你想今天就见到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大概是在冥思苦想对方怎么知道的。过了很久,才响起一句:“嗯……”
许戚感觉胸膛又可以呼吸了:“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下午四点?”
许戚看了眼时间,开车回去的话,大概三点左右到北京,还有富裕。“那我去接你,”许戚说,“你会用手机发定位吗?”
江羽很快说“会”,许戚心生敬佩:“现在这么厉害?”
“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江羽不满地说,然后加快了语速,“哎呀房主在看我了,我挂了。”
许戚看着黑屏的手机,出神了半天,才发现倒影里的自己在笑。
他放着舒缓的音乐开回北京。
在小区楼下等江羽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吃药。许知雅的药盒设计精良,但架不住主人忘性大,许戚没有把当天的份带回老家,现在也来不及回去拿了。
他的思绪还没有继续深入下去,江羽就出现在视野里。脑中的疑虑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他直起身,迎了上去。
江羽把包放进后座,坐进副驾驶,又开始持续性地扭头盯着他看。
“怎么了?”
“你黑眼圈好严重,”江羽担忧地问,“没睡好吗?”
“最近比较忙,”许戚说,“没事,晚上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事实上,他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有时是因为加班,有时是因为压力。不过,像他这样年纪的创业者很少有睡眠充足的时候,这种生活状态很正常。
许戚选了一家私人电影院,有双人小包厢,可以不受打扰地观看电影。到了地方,许戚让江羽等了一会儿,自己去买了一桶溢价过高的爆米花。两个人走进3号包厢,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坐下,许戚把爆米花递给江羽。
江羽拿过来放在面前的台子上,说:“睡吧。”
许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睡一觉吧,”江羽说,“等电影结束了我叫你。”
许戚看着他:“跟你约会的时候怎么能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