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1 / 1)

十四躬身道:“殿下请说,臣下洗耳恭听。”

雨霖婞许是瞧出什么不对劲,少有的一言不发。

我笑道:“既然我们身处此地,我便来同你说一说有关龙渊的一个故事。”

远处瀑布的冲水声刺耳而尖锐,我们这边,却死寂得诡异,水面宛如凝固了一般。

我松开手,锁链便沉入了水底。抬眸,觑着眼前与我患难与共的三人,声音不温不火:“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个小姑娘,她的名字唤作苍瑾。那时正值战国乱世,烽烟四起,她却避开了,同她的族人们,在一处世外桃源里隐居着,无忧无虑。那年她八岁,正值夏日炎炎时节,按照往年惯例,作为族主的爹爹便领着她与她娘亲,带了几个贴身随从,前往另外一处族人驻地的避暑行宫消暑。只是,才过去没几天,她的娘就犯病了,犯了很严重的疯病,在她面前,生生地将她爹爹的手臂给砍了一只下来,跟着,她娘也自杀死了。本来是好端端的消暑之行,却成了一段永沦噩梦的回忆。娘亲下葬后,她爹残了手臂,便病倒了,一连好多天,他都躲在行宫里,不吃不喝也不睡。她哭着去求他,求他喝哪怕一口汤,他却好似连张嘴的气力都没有。岂知后面祸不单行,她爹爹病倒之后,便有外敌趁机入侵行宫所在的古城,漫天都是乌压压的黑色大鸟,那些大鸟将地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族民一个一个地抓到天上去,又摔下来,摔得脑浆子都出来了,血肉模糊。她爹爹因着身体恶化,已然无法应战,最终命丧对方主上之手,她自己则在一位表哥的掩护下,侥幸逃过一劫。等她孤身一人出了城,回头去看,她的爹爹,她的至亲,她的族人,皆已被大火吞灭,再也无法回来。”

“清漪……”说到此处,洛神怔怔地打断了我。

“不要插话,好生听我说故事便是,以往总是你来说,如今换我了。”我不再看她,高声朝远处冷喝道:“尹墨寒,你也给我滚过来,好好洗干净你的耳朵听着,看我说的这个故事,是否属实!”

“韶儿。”尹墨寒从后面走上前,声音压低,开始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你叫我什么?”我面无表情的觑着他,厌恶道:“我娘已然死了,怎么,你看我生得似我娘亲,便将我当做那替代品么?你莫要唤我这个名字,每次你这般叫我,我都觉得恶心。我娘亲她泉下有知,更会觉得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读者问,我在这说一下,实体书定制的那几万字赠送番外,日后不会再放到网上来,是实体书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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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盘龙柱 ...

“韶儿,别厌我。我没有……我没有做过!苍擘不是我害死的!他不是我害死的!”尹墨寒后退几步,带起哗啦的水声,哆嗦道。

“狡辩。”他慌乱的神情一一落进我的眸中。

我恨极了他,归根究底,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温暖,俱都是被他给摧毁的。恨到极致,我才明白,我原来可以如斯铁石心肠,不晓得痛,亦不晓得伤。

“换做平常,你和姽稚两个加起来,也不配与我爹爹提靴。可是你欺他当时因为我娘亲的缘故,神思崩溃,身残潦倒,已然半死不活,便伙同了姽稚过来屠城。龙沟古城隐秘得那般好,层层保护,若不是你在那里住过一段时日,熟悉古城的一切,你们会那么轻易得手?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古城寄住的外人,才不将我们若繇的族人性命当做一回事!他们都只是安分守己的城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有什么过错?姽稚那个贱人我暂且不提,我只问你,我爹爹平素待你不好么?我年少时,也曾唤过你一声尹叔,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尹墨寒捂住双眼,听我一字一句地质问他,捂了许久,这才放开了手,面上神情说不出的癫狂。

他声音却是压得极低的,竟有些幸灾乐祸:“我说了,他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他自己将自个害死的。谁叫他保护不了韶儿,反而叫她死得那般不甘愿!原先我忍着让韶儿嫁与他,那是我以为他会好生护着韶儿,不叫她受半点委屈。可是呢,可是韶儿死了啊!韶儿……她死了,从此在这世上,我再也瞧不见她了。都是苍擘,是苍擘他活该,他逼死韶儿,是他活该!他该死,对,他该死,怨不得我!”

我略微颔首,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整个人便似破布般,堪堪委顿在水中,连头顶也没入了。弯腰下去,入水一摸,揪着他的后领子,将他从水里捞了起来,他的玉冠落下来,乌黑长发散了,湿淋淋地贴在耳际,宛若一只落水的狗。

“不反抗,以为我会在此杀了你?”我垂眸觑着他:“我故事还没说完呢,怎可轻易就死。洗干净你的耳朵,我先前可是这般说过?这水看起来浑浊,却比你要干净得多,刚好够你洗。”

他闭上了眼。

我欺身下去,冷笑道:“拜你与那个贱人屠城所赐,我那年才八岁,独自一人打算逃回本家驻地,归程途中,免不得在外流离颠沛,尝尽苦楚。终于,叫我遇上了一个待我好的人,那人唤作离央。小孩的心思就是幼稚,别人说几句暖心的话,给自己做几件新衣衫,教自己些新奇玩意,便感恩戴德,全身心地信任对方。结果对方也不过是个面善心冷的人,一转眼,就将我骗来了此处,用这透晶锁链锁了起来。”

我说着,提了尹墨寒,转过身来。雨霖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十四纹丝不动,洛神则分开水流,缓缓地朝我走来。

我看着她走近,道:“你猜猜,那个被称作离央的男子,生着一副怎生面孔?”

洛神停下了脚步,面上尽是凄惶之意。

“想你也猜不出。”我嘲讽地轻笑了一声:“他生得,可与淮阳子面具下的那张本来面目,是一模一样的啊,那好听的声音,漂亮的手指,温柔的眼睛,竟没有半点不同。洛神,我被同一个男人,同一张脸,生生地,骗了两次,那是我蠢笨,怨不得别人。不过我也想问,我生来就长了一张注定被人骗的脸孔么?”

洛神不出声,只是咬住下唇,我便自顾自地道:“你骗我,昆仑骗我,花惜颜骗我,司函骗我,淮阳子骗我,所有我曾经满腔信任过的人,你们欺我前尘往事混沌不清,俱都骗过我!我一片赤诚地待别人,信任别人,不想人人都在欺瞒于我!人心总比鬼神可怖,鬼神妖物只会明着冲你来,可是人心隔层肚皮,怎会轻易叫你瞧见内里是红是黑,是明是暗。你待别人好,别人却在处处地算计你,甚至竟算计了这么多年。如此这般,我倒愿日夜与鬼神为伍,也不愿看见这满目的欺瞒与践踏!”

“师师,你说得不对!”雨霖婞忽然道。

我侧脸,淡淡瞧她面上神色:“哦,你倒说说,我哪里不对?”

“淮阳子骗你,那是他本着恶质,别有所图。可是死鬼,你的恩师昆仑,姓花的,她们定都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情,才不得已欺瞒于你的。谎言对想害你的人来说,是利刃;对爱你的人来说,却是盾牌,你怎地这般糊涂?”

“我不糊涂,我明白得很。”心里涌出一股怅然之意,我甩开手里的尹墨寒,呢喃道:“我晓得,她们是待我好的。我只是怨憎我这命途。雨霖婞,你可曾试过,一个人与一只怪物待在一处,相依为命?龙渊里头那么黑,那么冷,什么都没有,我心里觉得好孤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很快,我便开始记不清楚一些事情,我怕自己会忘记,甚至连怎么说话都会忘记,只得不停地动嘴练习。我一个人说故事,无休无止地说,重复我娘亲当年哄我入睡时给我说的那些故事,可是渐渐的,我才发现,我通常是说了前半段,后半段便再也接不上,又或者直接跳过前半段,进入后半段,再后面,我就只能说些只言片语,整个龙渊,只有我断续残破的声音,听者,也只有一只怪物罢了,你可懂这当中无尽憎恨的滋味!”

“什么怪物?”雨霖婞面色惨白。

“这里是锁龙沉渊,还能有什么怪物呢。”

话音刚落,水面便剧烈地震颤了下,水底的锁链拖动,发出刺耳空灵的声响,连瀑布的水流声,都被遮掩了。

一声长啸,响彻整座龙渊,四面水花飞溅,震颤不已。

洛神紧走过来,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挡在我面前。方才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说过半个字眼,浑身湿漉漉的,长发散入水中,飘飘荡荡。

我望着她因着颤抖喘息而略微弯下的脊背,那里白衫湿透,勾勒出单薄的背影。不管何时何地,我变成了什么模样,她都是第一时间选择护住我的。

我明白得很。

十四和雨霖婞连忙靠拢过来,看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到我后面来。”我把洛神轻轻一拉,转而挡在了她身前:“它不认得你,会伤害你的。”

洛神冰冷的手,紧紧箍住了我的腰,她开始咳嗽。

咳嗽声很快被随之而来的一声长啸所淹没,啸声沉闷富有穿透力,仿佛要划开亘古的迷雾。

远处黑暗中,显出了碧油油的,大如灯笼的两只眼。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晚了一个多小时,这样……………………

伏笔埋完,越写到后面,感觉就越顺手了,停不下来的样子捂脸。这里有部分与洛神番外的一句台词内容呼应,记得的可以回去翻看。

三更神马,打分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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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白泽鸟 ...

灯笼般两只绿色巨眼,缓缓地,升了起来,一直升到半空,这才堪堪停住。

我抬头仰望那双寒气森森的眼,实在太高,就似在仰望楼宇屋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