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饭食倒是丰盛有余,荤素得当。只是当被放在最中间的那碗参鸡汤掀开盖后,浓郁的肉香味扑鼻而来,一瞬间,裴钰忽觉胃里直泛恶心,他倏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院中一棵桃树下,扶住树身干呕不止。

许是腹中胎儿提出了抗议。他早过了孕吐的月份,裴钰接过成林端来的一碗清水漱了漱口,扭头却见沈自意和胡歇似乎都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看来明年,宫里怕是要热闹不少喽。”胡歇说着,夹起了块嫩豆腐。

“哎,不对到不了明年。”沈自意抬手掐指一算,说:“顶多中秋过后没多久。”

“甚好、甚好。”胡歇笑道:“太子殿下聪慧至极,是集那二位之所长。”他看了眼裴钰一手掩腹的动作,又继续道:“这二皇子必定也……若为公主,也是儿女双全了。”

裴钰走过来,对他们道了声抱歉。说上个月偶染风寒,还没彻底痊愈,一闻得那荤腥居然有些反胃。胡歇也不计较,只唤人来撤了那道菜。饭后又聊了大半个时辰,裴钰要回府。眼看着那道清瘦背影远去,胡歇才缓缓道:“朝中能有此等忠臣,实属我大齐国运之幸啊。

沈自意却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帝王给予的情爱,于臣子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裴钰这一生,十七岁科考拔得头筹年少成名,入朝便颇受皇帝青睐,与元宏彦至死纠缠了十余年,直到先帝过世。本以为终于得迎来清静度日,可谁料那新帝竟也是头疯狼崽,暴躁易怒,险些将裴钰折磨得没了命……幸好现在总算是安定了些。

裴钰腹中仍有轻微的不适。

他只好走慢了些,宽袖下手心轻轻按揉着腹部。不是、不是的……你们别误会,我不是怪你们,他在心里暗道。见他脸色不好,成林正欲伸手搀扶,却见月洞门前迎面走来一人,那人看见裴钰,立时面露惊愕,随即又化作欣喜,快步走来:“二位贵人,没成想我们又见面了!”

他言行急切,逼得裴钰后退了两步,微皱起眉。成林见状迅速一跨步挡在两人中间,冷声道:“公子越矩了。”

男子尴尬地搓了搓手,才道:“那日匆匆一别,未曾问贵人姓名?”他并不知裴钰具体身份,但能看出来是个非富即贵的,便以“贵人”相称了。男子挠挠后颈又道:“我名童期,是去年秋闱芜州解元,初来京城参加会试。听闻那银楼老师傅手艺巧,便想去瞧瞧,谁料一时不慎钱袋差点被偷,多谢贵人相助。”

“童期?”裴钰上下打量他两眼,问道:“你与胡歇……”

“胡老是晚辈的表舅公。”童期道:“春闱期间晚辈在此借住。”芜州临近南疆,距京城甚远,他应是刚来京不久,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有个远房亲戚倒也是件好事。

“原来如此。”裴钰了然:“怪不得你会在阁老府中。”

“那贵人您?”童期试探性地问道。

所谓美人如玉。他想,这书中描写的,不就是面前这真真切切的人?

然而紧接着,成林的话便让他一颗欢鼓雀跃的心凉了大半截。只见裴钰身旁的武侍整整衣襟,肃声道:“你眼前的这位,是大齐的丞相。”

“这个叫童期的,是不是胡歇的远房表侄孙?”元靖昭斜靠在书房内室的软塌边,龙袍半敞,床边小桌上放着礼部送来的会试中前二十名的试卷。他随手拿了份考卷翻阅,看见个眼熟的名字,想起来有谁似乎与他提起过,便问道:“令安,你可知此人?”

时至立夏,裴钰已怀胎四月多,肚腹有了很明显的隆起。天渐渐热起来,他时觉困倦疲乏,今日被皇帝传进宫来议事,中途元靖昭出去过一次,面见了几位要被调去漠北的武将,再回来后就发现裴钰趴在桌前睡着了。

他将人抱到内殿软塌上,很小心地解开了裴钰腰间束带,一脱外衫,去了腰封,那莹白鼓起的孕肚就再遮掩不住。皇帝抬手轻轻摸上去,不一会儿掌心便感到了几下异动,裴钰蹙眉低哼了一声,睡得不太安稳。

元靖昭放慢动作缓缓坐上塌,伸长手臂让裴钰枕着,没忍住又摸了摸那柔软的腹部,好半天才悻悻收回手。他低下头,凑近了悄声道:都乖一点,别折腾,让娘亲多睡一会。

约莫一个时辰后,身旁的人才悠悠转醒。一睁眼,便是明黄的龙袍。裴钰困意顿时消去了大半,但身子沉,他一下没能起身,再躺回去后才发现自己脑后枕的是皇帝小臂。

衣衫是松散的,因而肚腹隆起得很显眼。裴钰还是困,打了个哈欠才坐起身道:“臣不小心睡着了,陛下怎么不叫醒臣?”

元靖昭抽回略微发麻的手臂,下床去倒了杯温茶水,叫成桂取来几碟糕点,又坐到了塌边,顺手将茶杯递给裴钰:“成林说,你最近老往街市上跑,是想看看商税改革得如何了?户部不是呈了折子来?有疑问你叫他们来便是。”

“眼见为实,陛下。”

裴钰边说边拢起衣衫,在塌间寻找半晌却没找到束腰的锦带,便抬眸看向元靖昭,低声问:“臣的腰带呢?”

皇帝一脸无辜,表示我也不清楚。可瞧见裴钰不信,他只好道:“多陪我一会吧?好不好?令安,你都冷落我好多天了。再留半个时辰,好吗?”

他指着会试考卷,又道:“殿试在即。上一届科考我才登上皇位不久,是由胡阁老主持操办的,这次殿试得我亲自来。”元靖昭不知从学来的耍赖招数,与祥麟撒起娇来简直如出一辙:“朕的好丞相、状元郎。爱卿,帮帮朕吧,好不好?”

裴钰耳根微微发热,实在是比不过皇帝那般无赖,趁他睡着时把腰带藏到了哪里去?许久找寻不到,只得松口应了:“殿试之事得靠陛下来定夺,臣不可参与过多。”

元靖昭乐滋滋地传成桂进来,叫他去拿条青绿色的腰带。内监总管做事利落,很快返回内殿将腰带呈上,裴钰系上后才下了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声道:“陛下有什么想问臣的,便直接问吧。”

童期此人,虽面相清秀,性子也莽撞些,但笔下用词竟甚是犀利毒辣。裴钰听元靖昭简单陈述了下他会试文章大致内容,不由心生赞叹。但皇帝却觉得童期太过直言,谢知本就说话直,这要再来一个……有些不妥。

“单凭策论文章也无法了解其真实为人。”裴钰思虑道:“陛下此前可有见过他?”

元靖昭想了想,脑中有个模糊的影子,像是见过面,好像又未见过。

“去年九月底,奉江乡下。那日您追上太子殿下与臣时,馄饨摊位旁那三位朗声笑语的年轻男子,”裴钰说:“陛下可还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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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晚上寂寞深宫夜:某人拿钰钰腰带自慰~_~

57 | 第五十六章

【。】

夏至过后,天气愈发热,裴钰便再没办法用衣物遮挡日渐隆起的肚腹。双胎的缘故,此次有孕,肚子要比五年多前怀麟儿时大上许多,还时感腹部饱涨,起身站立没一会儿腰就开始发酸,也没充足的气力到处走动。他侧卧在书房软塌上,拿了本史籍翻看,可看了没一会儿,又觉困倦至极。

……许是真的上了年纪,裴钰心想。但老是这么躺着也不行,他暂且将书放到一边,向窗外看了一眼。彼时晴阳正好,该给花草盆栽浇浇水了。

通往书阁的小道旁恰有一口井。裴钰给木桶里压了水出来,又挽起袖子,用葫芦瓢给花浇水。正午和煦暖阳从繁密的树叶间缝隙照射下来,更衬得美人面若脂玉,如画一般好看。元靖昭踏入竹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让他深觉岁月静好的画面。在边关打打杀杀了多年,有时也会梦到若他不为将不为帝的平凡生活:身边有良妻相伴、膝下儿女成双,安稳悠闲。

皇帝一声不吭地倚在月洞门边看着裴钰。听他口中轻声哼着曲,似是宛转的江南小调。

裴钰每浇完盆花,都要用手扶一下后腰。数年来积攒的病根不易痊愈,他这胎怀得很是辛苦,腰身酸痛是其一,如今月份慢慢大了后,常困乏疲惫、精神不济,种种不适接连而至。他不得不听从季太医的建议在府里静养,称病闭门不出。饶是如此,但他仍闲不住地要关心这关心那,不落政事。

春闱后朝中得了批新官员,谢知也慢慢成熟起来,再加之几位老臣相助,他也有了几番大的作为。裴钰听后甚是欣慰,谢知与他师出同门,虽性格耿直似不太懂变通,但阅历上来之后,令不少朝臣赞叹其颇有当年裴相之风采。

他那时是迫不得已被逼上相位,可谢知要幸运许多。单是亲人好友均在身后这一点,都比以往孤身无依的自己要好太多太多。

往事已去不可提,还是要注重当下。

裴钰拿着瓢壶把十几盆花花草草都浇了一遍水,正欲回书阁时,腹底却忽然一沉,他连忙停下脚步抬手托住,呼吸声渐重,紧接着身子一晃悠,脚底一个不稳险些要摔倒。有人大步赶过来将他抱起,不由分说便往书房里走放到软塌上,扭头就要去找季桓来。

然而下一刻,元靖昭的手被牵住了“陛下。”裴钰低声道,随后引着那只大手摸向自己腰腹。只隔着软薄布料,那阵轻微的胎动再清晰不过,皇帝呼吸一滞,缓缓单膝跪下身来,掌心下胎动持续了须臾,他手仍搭在塌上之人的肚腹处,一时间说话竟有些磕巴不顺畅:“这、这是何时……何时开始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