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该死的戎羌王!不是说了此事办成,会护他周全的吗?这密探怎么可能会被抓到?!
“夏大人,”高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冷冷道:“此人你可认识?”
夏松腿一软,扑通重重跪倒在地,惊得满头冷汗,颤抖着好久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真正与戎羌勾结的叛党现已查清。”宋致沉声道:“夏松和敌军串通,借职务之便将守城军情透露给戎羌,陷害忠臣良将,致使边关将士与百姓伤亡惨重,其罪当诛。”
夏松直接被当朝拖了出去。渐远的惨叫声中众臣议论纷纷,但也心知肚明皇帝此举这是在立威。又不知是谁领的头,百官均跪下了身,齐声高呼“圣上英明”。
元靖昭一向办事雷厉风行、专权独断。这位年轻的君王心思很难猜很难被摸透,经常谁的意见也不听,劝解他太多还会被降罚。连裴大人也不例外,据说丞相擅自进宫面圣后的第二日就抱病闭门不出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下了禁足令呢?
“我真是没想到,夏松居然会是这种人!”
散朝后,几位与谢家交好的大臣一同和谢允走下朝殿,回想起夏松所为便气愤道:“当年夏松由大司马一手提拔上来,高居左侍郎之位,权力不小,他不感激秦大人,反倒还陷害他,真是可耻!可耻!”
裴钰与谢知走在群臣末端,低声问他:“秦大人身子如何了?”
“无大碍。”谢知道:“宫里有太医来给看过了,多休养几日便可恢复。”
“秦将军虽守城不严,但到底也是受奸人所害,考虑到秦大人蒙受冤屈,想必皇上不会惩罚过重。”裴钰说:“倒是文亦你该收收心了。春闱在即,你需要努力用功的地方还有很多,也注意要小心行事。”
谢知认真听着,连连应声说是。
刚下朝殿,成桂便快步而至,道皇上有请丞相大人议事。御书房内静悄悄的,也不见帝王踪影,裴钰走入内室,一眼就看到御案下七零八散地掉落了不少奏折,他随手捡起几本一看,全是被元靖昭批过的,只不过那批语着实难认,十分混乱张扬,透过那字仿佛都能想像出皇帝批阅奏章时烦躁的神情。
元靖昭很讨厌那些阿谀奉承的话语,有时看得多了还会在早朝时把奏折扔下来朝臣现场念,一番无用之词惹得众臣哄堂大笑。永嘉帝的处事风格当真是特立独行,一些年轻的官员适应快,但老臣就不一样了,数次上奏催圣上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皇帝回怼过去,说先帝生了那么多,不也在祸乱的那几年无人可重用?
大臣们面面相觑着一时无话可说。
元靖昭果真是,只将祥麟当作未来君主来培养的么?裴钰将奏折拾捡起来放好,宽袖下手心正要抚向腹部,却忽然有人将他从背后拥住了,皇帝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想什么呢想这么入神?连我进来都没发觉?”
裴钰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元靖昭反将他抱得更紧,下颌轻轻搭在肩膀上,倦意未消地低声道:“令安,我没让你失望吧?”
“陛下圣明严谨,思虑周全。何来‘没让臣失望’一说?”裴钰叹道:“倒是臣先前有些着急了。”
“你怎么也和那些老臣一样说这种恭赞话?”
皇帝用下巴尖在裴钰肩头轻蹭了蹭,发丝间那股若有似无的清香让他沉迷,怀里紧紧实实抱着的人让他安心。劳累了数日,他此刻只想就这么将裴钰抱上床去,搂在怀中睡个天昏地暗。可也心知不能太过分,依依不舍地将人又抱了一小会才松开。
赐了座,端上茶水和点心,元靖昭才慢悠悠地说:“这月末,我打算召朝中六部主要官员前往北麓慈光寺进行祈祐,也为临远城中灾民祈福,令安觉得如何?”
于春分前后朝臣去寺庙中祈福是大齐惯有的传统,慈光寺是座千年古庙,相传先祖曾在那里受过高人指点才顺利建国,登基后每年他都会特意去寺庙中拜佛敬香,祈求上苍庇佑大齐兴昌永世。虽然往后历代皇帝仍有去祈福的,但次数少了很多,通常三年一次。
“陛下心系百姓,为子民祈福,自然是件好事。”裴钰道:“不如定在二十五?”
也就是三日后。
裴钰正襟端坐着,心中思虑万千,已怀胎两月多的肚腹现今还看不出异常。季桓说,双胎的缘故,恐怕会显形很早,到了三月,阳春气候转暖,衣袍变薄,绝对是挡不住的。
可他还不知要如何给元靖昭说,有几次话到了嘴边就是讲不出口。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孩子是在频繁的凌虐交合中产生的,那时仇恨与误会交杂着,说他心软也是,他只想让这个不被期待的胎儿活下去。然而至今日,皇帝对他的心思裴钰不是察觉不到,但终究君臣有别,他已经很小心地在避讳种种不该有的情愫了,此次有孕到底还是太意外了。
年轻帝王的爱是直白而又浓烈的,认清心意所属后,他从不掩藏,很多时候突如其来的告白都让裴钰有点不知所措。他像是把整颗心都完整地剖出呈了过来,而接不接受,就看裴钰自己了。
为掩饰情绪波动,裴钰伸手从碟子里拿了块糕点尝,甜腻的滋味在口舌间弥散开来。身侧皇帝看向他的视线更是贪婪炙热,简直恨不得要把这个人吞食入腹才好。
裴钰这些时日在府中静养得还不错,身心放松不少,虽孕吐仍有持续,但面色看着是比之前好了不少,脸颊微红,也长了些肉,耳尖圆嫩粉润,叫人直想……
皇帝连忙打住那点不该有的旖旎心思,端起茶壶猛地喝了一大口,又重重放下,倏地站起身来,低咳道:“令安,你要去见见麟儿吗?有些日子没见了,他甚是想你。”
……
二十五清晨。
皇帝轿辇驶在最前端,率众臣前去慈光寺为百姓祈福。寺庙建在北麓半山腰,行至山脚下,无法再坐马车前行,众人便下了车,步行前往。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帝相,上山的路不算陡,没费多少力气。
结束后已至黄昏,朝臣陆续散去回京。寺内樱花开得正繁,用过斋饭后,元靖昭并未急着回宫,倒是挺有闲情雅致地拉着裴钰去赏花。树干上挂了不少祈愿的红绳和木牌,皇帝也兴致勃勃地找僧人要了红绸带,龙飞凤舞地写了字正准备挂上去,扭头一瞧裴钰正站在棵树下,一动不动地看向树梢。暖黄的夕阳映照在如花月般秀丽时精致的面容上,再好看的花都逊色不少,令他一时看得痴了。
等元靖昭反应过来,人已来到了裴钰身侧。
他咳了声,裴钰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似的动了动身,看见皇帝手中的红绸带,微微笑了笑问:“陛下是想挂在这里吗?”
说着他又看向别处,柔声道:“这棵树挂得太满了,去旁边那棵吧?”
元靖昭却久久未回应。
裴钰往前走了几步,疑惑地回头看去,下一瞬他表情僵住,目露惊愕,身体细微颤抖着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
“裴钰!”
皇帝猛力将挂在树梢的木牌扯了下来,攥紧到手里大步一迈来到裴钰面前,恶狠狠地扔到地上,用脚踩住了怒声逼问道:“你刚在看什么呢?嗯?就这么不想被我看见?!”
“‘念君情深,岁月至晚,相思仍在’,是你给那老东西写的情诗?”元靖昭怒极反笑,但细听他的嗓音也在发着颤:“怎么?看到后勾起旧情了?是不是?你还爱他!还爱着他……”
在系着红绳的木牌右下角,还有很小的“令安”两个字。前几年裴钰离京后,皇帝曾将他写的字词翻阅过无数遍,怎会看不出裴钰的字迹?一瞬间便气急攻心,尽管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要冷静,可对方的沉默却让他更生气了,说出的话也开始不经脑子思考了。
裴钰垂着眼,盯着那块被踩碾得四分五裂的木牌,默默咬紧了下唇。肚子里的胎儿许是感知到了异动,下腹泛起一阵坠痛。
“你真的爱着他吗?裴钰,”
元靖昭伸出手来,双眼通红,抓住裴钰肩头使力摇晃,“你说啊?说话啊?你爱他,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突然又像是卸了气,闭上眼,胸腔剧烈起伏,转身便往寺院外走
皇帝越走越快,耳边风声呼呼响,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又像是幻听。有扫地的僧人扔下扫帚,快步向同一个方向跑,惊呼声接连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