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着随从显形的滋味并不好受。

里德尔仅有的两次体验都是被家养小精灵带来沙菲克家,而在此之前,他不曾有过信任到足以把自己的身体交托给对方,带去未知落点的人。

菲奥娜显然更经受不住这种被塞进水管里的压迫感,一落地就咳嗽着往旁边踉跄了几步。

格迪安瘦小的身材撑不住菲奥娜,里德尔便不动声色地挤开它,揽着菲奥娜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菲奥娜今天频频接受里德尔的搂抱照顾,两人以往的距离感被打破,她对这种过分亲昵的姿势便不再抗拒,自然地枕着他的胸口,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会呼吸。

只是等差不多舒缓过来,她便毫无留恋地推开他缓缓站直。

对她的翻脸无情,里德尔情绪稳定,接受良好。

他收回手看向面前的沙菲克宅邸,此时夜幕初降,路灯沿着马路亮起一排,三层的灰白楼房在灯光下反射出惨淡的冷光,漆黑的窗户无一丝光亮透出,看上去略显阴森。

菲奥娜看着里德尔,细声问:“需要让格迪安送你吗?”

六十五的好感度居然都不能让她请他进去喝杯茶吗?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里德尔还是忍不住在腹诽了一句。

“不用,让它留下来照顾你吧。”他温声说,“你快进去,不用送我。”

菲奥娜没有和他你来我往地客气,干脆地一点头,就和自己的家养小精灵一起往大门走。

当他们走上台阶时,门前的魔法风灯感应到人自动亮起,光线透过灯罩上曼陀罗花的镂空花纹,在菲奥娜的身上印出了一朵朵小小的黑色花朵。

就在她打开门要走进去时,里德尔叫住了她。

“菲奥娜。”

她回头,苍白的脸一半隐没在兜帽里,一半露于暖黄色的灯光下,一朵暗色的曼陀罗刚好浮在她淡色的唇上,随着风灯的晃动而旋转。

里德尔顿了顿,才说:“平安夜,我可以来找你吗?”

他可没忘记发生在平安夜那晚的好感度送命连环掉,虽然系统说好感度上了六十以后,菲奥娜不会再因为别的人事迁怒他,但系统的话能完全相信吗?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暗藏了什么坑等他去踩。

而且就算真的不会扣他的好感,他也最好弄明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菲奥娜陷入那么严重的情绪低潮的,绝不会是什么小事。

“有什么事吗?”菲奥娜平淡地问。

里德尔忍不住又瞥了眼随着她嘴唇开合而浮动的花朵,微笑道:“没什么事,就是不想在孤儿院待着而已。”

“你可以去找亚德利。”

“……”除非系统把任务对象换成他。

里德尔笑容不变继续说,“他们家举办宴会,恐怕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说完他又体贴地表示,“没事,我就是问一下,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那朵曼陀罗太显眼了,所以里德尔很轻易就注意到她微微地动了一下嘴唇,看上去像是悄悄地抿了口花瓣。

沉默了片刻后,她轻轻地说:“那你来吧。”

里德尔感受到了来自家养小精灵的更为厌恶的瞪视。

他心情很好,无视了那个丑陋的身影,轻快道:“好,那到时见。”

菲奥娜稍稍点头,转身走进门内。

格迪安跟在她身后,凸出如灯泡的浑浊眼睛在门缝之间恶狠狠地盯了里德尔一眼后,用力关上了门。

门口的风灯应声熄灭。

亮光和曼陀罗都不见了。

屋内依旧没有一扇窗户亮起灯光。

冰寒的夜色中,阴惨惨的沙菲克府如同一只匍匐的狰狞巨兽,一口吞噬了菲奥娜,露出了残忍的诡笑。

里德尔敛起笑容,微微皱眉。

与沙菲克家的房子相比,孤儿院都显得热闹有人气多了。

他最后看了眼狼头造型的门环,伸手叫了骑士巴士。

回到孤儿院,开门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满脸雀斑的小姑娘,看到门外的里德尔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后了两步。

她叫什么来着?纳莎还是玛莎?

里德尔不以为意地从她身边走过,看到两个小孩啜泣着从门厅经过,随口问:“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嗫嚅道:“比……比利和埃里克死了……”

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汤姆……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里德尔也是在上了骑士巴士后才发现菲奥娜没有把外套还给他,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他没有理会小姑娘的问题,回忆了一下那两个略显耳熟的名字,想起了两个模糊的男孩面孔。

哦,是那两个曾被他恐吓过的可怜虫。

他没有接着费心去回想他们怎么死的,在孤儿院,死亡是一件司空见惯到不需要任何探究的事情。就算是普通的小感冒,在缺少药品、食物和专业照顾的情况下,都能恶化成危及生命的重病。

在这里总能感受到,生命的消逝比花瓣的萎落更为快速和缄默。

但里德尔从小到大都厌恶那些人对此的麻木和认命。

而且,虽然这个时候已经步入了经济萧条,但死亡率比起之后仍可以说是低。等再过九个月,二战正式爆发,更进一步说,等再过一年多,德国开始对英国进行轰炸之后,社会生产链条的崩塌带来的捐助人骤减和物资短缺才是孤儿院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