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就伸手去摸他下巴,果然摸到隐隐的胡茬:“你肯定没睡,而且你不是很忙吗,你去忙吧。”
顾昀迟没有说话,从身后抱住他,脸埋在他颈边。
风和阳光中,温然恍惚地放空几秒,想起三年前酒吧角落里的那个拥抱。
他眨了眨眼睛,说:“我想去看看妈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陪我去吗?”
“嗯,过两天。”
抬起手摸到肩膀上顾昀迟的侧脸,温然用手心贴上去:“我应该短时间内回不去s市了对吗?你记得帮我和公司请个假。”语气又变得可惜,“还有房子,我才刚续交了房租,而且你还帮我换了家电,空着很浪费。”
“我雇几个人进去帮你住一下。”
温然就笑,接着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阳台门,顾昀迟微微松开他,抬起头:“许医生。”
不太清楚这个许医生是谁,也找不准方位,温然只有向前伸手:“您好。”
alpha看着温然朝门框伸出的手,侧过手臂去握住:“你好,信息素与血液科,许则。”
许则?温然睁大眼睛,高中时那个总是鼻青脸肿的贫穷alpha,现在竟然是195院的军医不知道为什么很替他感到骄傲和高兴,温然问:“你以前也在预备校读书,对吗?”
“是的。”
温然笑着点点头,收回手。
“目前信息素指标比较稳定,接下来要保证每天检测三次。”许则将一份报告递给顾昀迟,“等几位教授赶回首都加入治疗小组后,会根据病人的身体情况制定几套治疗方案,决定是否需要手术。”
顾昀迟翻看着检测报告:“好的。”
“眼科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去检查,然后好好休息。”
“谢谢许医生。”温然脸上依旧带着笑。
“不客气。”
离开前许则又看了看温然,这个omega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活在别人口中,是顾昀迟的联姻对象,是死去的牺牲品,于他而言也只是记不清面容的一个名字,但今天面对面相识,即使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不见,也不妨碍温然在他心中变成生动的人类。
明明脆弱又可怜,却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任何绝望颓废,好像可以安然地接受一切。
下午去检查了眼睛,确认是视觉神经受压迫导致的失明,不确定多久才会恢复,只能先吃药。又做了一些其他检查,回到病房后,温然趴在床上,和顾昀迟说自己想睡觉。
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过了二十几年一睁眼就能看到世界的生活,突然彻底陷入黑暗,心理承受能力再好也无法立即习惯。
所以想睡觉,只有睡觉是正常的,闭上眼睛,一切都理所当然变成黑色,他就不那么害怕了。
也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困意来得很快,昏昏欲睡间温然都忘记嘱咐顾昀迟快去工作,一觉睡到晚上,醒来时是护士在床边,帮他叫了饭菜,陪着他吃完。
再晚一点的时候,顾昀迟过来了,温然正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有点开心地和他说:“护士帮我拿了这个,可以听新闻还有电台。”
他摸到某个按键,摁了一下,收音机里的声音消失,温然仰起头,是看着顾昀迟的样子,说:“这样就关掉了,很方便。”
顾昀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评价道:“你也是提前进入老年生活了。”
“我还看了电视。”温然想了想,改正道,“是听电视。”
通讯器在他们对话时响了好几下,温然往后躺了点,说:“你先回消息吧,我等你忙完。”
“嗯。”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亮度调到最低,光线昏黄,温然靠在枕头上,白皙的皮肤显现出一种温润柔和的质感,乌黑的眼睛空空注视着前方,因为无法聚焦,显得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其实顾昀迟只是将通讯器调成静音,并没有在回消息,而是一直看着他。
就像看着七年前和所有资料一起交到手上的,十多岁的温然在研究所和医院里的监控视频片段。
是走廊上的监控视频,瘦瘦小小的beta,被关在禁止外出的单人病房里,每天唯一的运动是站在病房门口,像从深穴中爬出的小动物,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等到有护士或医生经过,就缩回房间里,小心地关上门。
这样孤单的实验品般的生活,温然过了足足四年,为了被改造成与素未谋面的alpha有着高匹配度的omega。
他像一片浮萍,从破旧的孤儿院漂进暗无天日的病房,漂进温家的小次卧,又从海上漂落到另一座城市,没有归属,也从没能真的被留住。
跨过千百个日夜与千万里路途,如今这片浮萍终于漂回手心,还没来得及将它养出一点新绿,翻过背面,却看到千疮百孔。
顾昀迟想起昨天陈舒茴对自己说的话。
“我要说的是关于腺体的事,当时植入技术还不是很成熟,所以手术并不能算完全成功,留下了后遗症,会影响到脑部血管,时间越久,风险越大,很可能会引起脑出血。”
她看着顾昀迟:“腺体和信息素的稳定非常重要,尤其是发q期,是最危险的时期。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做过脑部检查,如果没有,希望你尽快带他去查一查,做药物治疗或者手术。”
如果手上有枪,那一刻顾昀迟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对着她的眉心扣动扳机。
从高三开始,七年多,那么多次发q期,温然竟都在浑然不觉中一次次与危险擦肩,也意味着自己曾有无数次再度彻底失去他的可能。
“还有……换掉他的避孕药,想让他怀孕,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他那时候的身体根本留不住孩子,是顾崇泽说要争取多一些筹码,所以我才……”
顾昀迟皱着眉打断她:“你说什么。”
“他、他没有跟你说过吗?”陈舒茴似乎也有些难以置信,道,“我换掉了他的避孕药,爆炸的时候,他很可能是怀着孕的。”
作为一名狙击手与军人,顾昀迟习惯保持时刻清醒和掌控,但意料之外的事实却令他陷入罕见的思绪空白。
他以为自己查得已经够清楚、够详细,走到这一步,才发现温然承受的远比所有人能看到的要更多。
陈舒茴说:“他过得很苦,不要埋怨他,对他好一点吧。”
然后呢是面露担忧朝他走来的温然流着鼻血倒在眼前,仿佛七年前海上的离别重演,打破最后一点岌岌可危的冷静。
“你回复完信息了吗?”好几分钟,温然窝在床上,感到有点无聊,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