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儿抿唇一笑:“夫君,是我!快开门!”
谢君陵一怔,见外头天灰蒙蒙的,还下着雪粒子,他怕陆宝儿受冻,赶忙打开门,道:“你怎么来了?也不让嬷嬷给你披件斗篷。”
谢君陵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还没两个时辰,他已经消气了。陆宝儿什么性子他不清楚吗?她从小便是这样,不爱争抢,喜欢什么也不肯说出口。不过夜里受惊了还是知道寻他,想要喝水也知道唤他,这般只依赖他一人不就行了吗?顾那么许多做什么?
这般一想,谢君陵觉得自己在陆宝儿心中还是挺受她器重的。卑微至此地步还能面不改色,谢君陵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了。
陆宝儿冻得脸上有些红,她将食盒里的鸡汤面端出来,又摆上筷子喊谢君陵吃:“夫君你尝尝,这是我盯着厨娘煮的。我知道夫君爱吃素,还让人切了两条黄瓜放进去。”
那黄瓜种得艰难,统共就那么一小箩筐,时兴菜分了一点苏老夫人,余下的就放府里给陆宝儿自个儿尝尝。
谢君陵心思微动,他自然知道陆宝儿喜欢吃黄瓜,是以才平日里留着给她吃。哪知道她也想着他,还特地盯着厨娘给他熬鸡汤。谢君陵心里煨贴,此时再多的浊气也都散开了。
他最不喜在书房用食,总觉得这般举动会玷污了读书人的书,然而今日为了陆宝儿,头一回破例。
谢君陵夹了一筷子面,斯文地吃着,而陆宝儿双手撑住下颚,此时正笑吟吟地盯着谢君陵。这鸡汤是叶大娘吊了一天的浓汤,鸡肉煮得完全松散,融入汤汁中,多余的肉丝还被捞出来加上香油香菜以及零碎花生仁花椒豆瓣酱等小佐料,制成了早上搭配粥的凉菜。可见所有精华都融入了汤内,最是滋补。谢君陵平日忙公务辛苦,陆宝儿也想尽一尽贤妻的职责,帮他调养身子。
见谢君陵吃得比平日要多,陆宝儿急忙邀功请赏:“夫君觉得如何?好吃吗?”
谢君陵捻帕子擦拭嘴角,放下筷子后,这才慢条斯理地道:“还不错。”
书房外的丫鬟们听到动静,忙进来撤下食盒,还端了一杯盐水让谢君陵漱口。
他从善如流漱口,再清洗了手后,想着要和陆宝儿一道儿回屋,可是之前放下狠话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倒让他有些尴尬。心里想回去,面子上还要绷着,做个一言九鼎的君子。
陆宝儿没想那么多,她打算回屋休息了,此时问谢君陵:“夫君同我一道儿回去吗?”
谢君陵迟疑了片刻,忽地叹了一口气,牵起她的手,道:“没我,你夜里就睡不着吗?这么大了还怕黑,胆子真是小。”
他说得大声,像是刻意讲给丫鬟们听的。唯有陆宝儿疑惑地看了谢君陵一眼,小声嘀咕:“我没怕黑啊……”
刚想反驳,她又瞥见与谢君陵五指纠缠的手,嘴角微微翘起,心说:“她的夫君这是口是心非么?还真是小孩样。”
这一夜,谢君陵硬是要陆宝儿在他怀中睡,陆宝儿嫌他身子热,推搡来推搡去,一来二去便滚到了一起。谢君陵本不是个重欲的,只是见着陆宝儿,便有些按捺不住,待他反应过来,已是深夜了。
这个冬天过得还算不错,这般过了半年,陆宝儿听得一桩事。说是程家三房庶女程凌鹤嫁给了从五品通州刺史为继室,那时州还未改成郡,刺史也还未为太守,虽说比不上京都朝堂官金贵,可也算是难得的高嫁,要是那通州刺史的年纪再小一些就更好了。说是程凌鹤嫁过去,就连刺史的嫡长子都已二十岁了,就是她今后肚子争气,让夫君老来得子,可继室的孩子能否长大未可知,还得让那孩子对付自个儿嫡兄再吞了家业,难度不可谓是不大。家产是别想了,通州刺史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对这个少妻还算宠爱。可惜程凌鹤身在福中不知福,一股子怨气全发泄在严氏身上,得了势头三天两头地闹,将严氏娘家兄弟捐官来做的事情抖出去又故意设局做生意坑了严氏,使得她迫不得已偷偷挪用公家的钱,待二夫人发现后,禀报给程老夫人,吃了好大一记挂落儿。
那头闹得鸡飞狗跳,陆宝儿这处倒还算是过得舒心。
陆宝儿到这年秋日,肚子里还是没动静。她不急,老嬷嬷和苏老夫人倒有些急了,想着是不是她身子骨哪处亏空,没调养好呢?请了有名的医婆来看,医婆说她身子骨倒无大碍,想来子嗣之事还得看命。
苏老夫人私心想要曾外孙了,送子观音不知给了陆宝儿多少尊,让她床头摆着,再辟个小佛堂出来,没事就给观音娘娘供奉香火。
陆宝儿倒是不急这些事,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陆宝儿儿女缘不重,却极为旺夫。今年夏季,通州水患泛滥,通州刺史多次上书朝廷,乞求朝廷派发赈灾银两。通州四面环河,每年都会有水灾,朝廷派下的银两不知凡几,而那通州却像是个无底洞似的,怎样都填不满。圣上起了疑心,想派官员前往通州审视救灾银两的分配。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大多数官员都知道刺史是一州之长,那就是地头蛇,你单枪匹马上人家的地盘巡查,若是装聋作哑什么都查不出来还好,若是查出来了,没准人家狗急跳墙,先不让你回京都。是以,这个度不好把控,到底是要查点什么出来,还是不查点什么出来呢?
前些年出过一桩事,说是别地爆发旱灾,圣上派一官员前往当地派发赈灾银两,结果那官员和当地刺史勾结,狼狈为奸,贪污了大笔赈灾银,回京都述职时,又将当地民不聊生的景象说成了灾后重建,现在已是歌舞升平。要不是当地难民上京都告御状,圣上还被蒙在鼓里。
那次的事,圣上震怒,将地方刺史与派遣去的官员满门抄斩,这才平息了民怨。
这次很显然是圣上想查些事情出来,若是无功而返,事后曝出点什么事,那脑袋可就别想要了。众人都不肯前往,于是议啊,朝堂议会议了个十天半个月,还没下结论。圣上看出这些人的心思,在朝堂上大骂出声。户部尚书顾大人突然站出来,举荐谢君陵:“臣有事想奏明,既然诸位大人都没有合适前往通州的人选,臣这里倒有一人可举荐。不如就让翰林院的谢君陵谢大人前去可好?诸位大人都身兼数职,各司其职,怕是平日里也抽不开身,谢大人虽说年纪轻轻,可他当年殿试的文章便是治理水患,瞧起来颇有经验,不如给他一个试炼的机会。”
顾大人说这些话是有心计的,他知道这事是吃力不讨好,像谢君陵这样没经验的小子前往通州,和人家地头蛇打上,还不得被吃拆入腹了?他想给谢君陵一点苦头吃吃看,让谢君陵知道,他在朝堂上的一天,谢君陵就别想有好日子过。而且他听说通州刺史的继室夫人可是谢君陵那乡下妻陆宝儿娘家的人,到时要顾及家人体面,必定会保通州刺史,等到他再让人查出点什么来,可不就能说谢君陵结党营私,乃是奸恶之徒?到时候,谢君陵可就别想在这京都混了,甚至还有杀身之祸!
闻言,尚书令傅大人自然是不肯了。谢君陵可是他的外孙女婿,若是他资历尚浅,弄不好这事,岂不是要连累到陆宝儿?
于是,傅大人难得在朝堂上反驳:“谢大人司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职,又怎知地方水患的厉害?老臣认为这事让谢大人去办不太妥当,怕是会弄巧成拙。”
他明着是贬低谢君陵,说他只知道给皇帝讲书搞学问,不懂实职那一套。暗着是想悄无声息将人替换下来,别冒这个尖尖儿。
户部尚书和顶头上司对上了,各家都有好戏看,此时在一旁观望着,若有所思,谁都不敢接茬,以免被记恨。
圣上确实是看重谢君陵,否则也不会将他升官。不过他资历浅,年纪轻,确实不好重用,也得给他点事情,看看他办事手段。若是谢君陵熬过去了,圣上自有提携他的心思,也趁机用功劳堵住大臣们的嘴,若是他熬不过去,那便是他能力问题。圣上不过是折损一个较为喜爱的臣子,他还能有第二个第三个,谢君陵又算得了什么?可见伴君如伴虎,时刻要提着脑袋做事,君心实在难测。
圣上揉着额头,道:“好了,这事朕心里已经有数。诸位大人平日里有差事要处理,的确都走不开人。既然如此,便让谢大人为朕的耳目,去一趟通州,替朕看看,这赈灾银子可是用在刀刃上!”
圣上口谕已出,再怎样反抗都没用。
听到了这事,不止是谢君陵错愕,就连苏老夫人和陆宝儿都有些提心吊胆的。
谢君陵有些人脉,自然知道是顾大人,这个嫡亲的外祖父在给他小鞋穿。若是他日有难,他还奢望谢君陵求到他头上去,被他收入麾下。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这算盘打得着实是响,谢君陵又不是个蠢的,怎就不知呢?他猜想这番前往通州,少说也得两个月,来回奔波,他不想陆宝儿跟着受累,便让她一个人待家里,等他回来。
陆宝儿不肯,抗争过几回。她焦心极了,连饭都吃不好。可她也是怕她去了通州,和程家撞上再生什么事端,反倒给谢君陵添乱。她是想帮他的,不是想害他的。于是也听从了谢君陵的安排。
谢君陵只身前往通州,通州刺史不是个蠢的,做戏自然会做,他亲自组织民工疏浚河道,填埋淤泥,以防水患。不仅如此,刺史大人还开粥棚救济灾民,摆的一派青天大老爷的嘴脸。
谢君陵也是猜到了这一点,他暗暗布了眼线,从灾民这边入手,查到水患后,许多家破人亡的灾民都被赶出了通州,不得进入通州,一半的赈灾银两救济通州内的灾民正好,另一半便被刺史私吞,银两不够,就继续往朝廷上书哭穷。
谢君陵掌握了罪证之后,与通州刺史寒暄一夜。他夸赞刺史高风亮节,乃一代清官,私下却让竹笙八百里加急赶往京都,将这封信通过尚书令傅大人递给了圣上。谢君陵是怕他回京都后再禀报,那么给足了通州刺史毁尸灭迹的时间适得其反。于是,朝廷的官兵暗中赶到通州,带着圣上的圣旨,将罪臣缉拿,带回京都,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审查。
程凌鹤知道自家老爷倒台的消息,当晚便想逃跑,哪知她一拉开门,便撞上了温雅不凡的谢君陵。程凌鹤眼中带光,此时喜不自胜地喊:“堂姐夫!堂姐夫救我!”
谢君陵微微蹙眉,瞥了一眼朝她跑来的女子。他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人是谁,嫌恶道:“称不上你一声堂姐夫,拙荆并未入程家族谱,不是程家女。莫要沾亲带故,怪恶心的。”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程凌鹤却如坠冰窖。她脸上火辣辣地疼,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不等她说什么,已有官差将她的口中塞上了布条,将人带走了。
谢君陵披星戴月赶回京都的那日,百官相迎,圣上记得他查赈灾银贪污一案有功,制授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这是圣上要以功为名,正式用上谢君陵了。
这才没四年,谢君陵官至四品,未免升得太快了。有心人便讲起陆宝儿确实是旺夫,可见谢君陵要娶这来历不凡的乡下女也是有原因的。
谢君陵忙好官场上的事,回到家中见陆宝儿已是两天后了。三个月不见陆宝儿,唯有家书传情,着实难耐。
刚进府,陆宝儿便朝谢君陵飞奔而来,欣喜地喊:“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