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有乾元帝的心腹大太监以及帝后二人,端坐在桌案后的乾元帝听完皇后的叙述后,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这位俞三姑娘,便是在珵儿回京路上救了他的俞相家的孙女?”
“回陛下,正是这位俞三姑娘。”皇后微微颔首。
乾元帝摩了摩手中的一卷奏折,再抬眸时,略有浑浊的眼中隐含深意,“皇后见过这位姑娘罢,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一怔,隐约猜到他这是想将俞黛赐给定王做妃,她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俞三姑娘心地纯善、温婉贤淑,不过,”她顿了顿,迎着帝王幽深的目光,接着道:“臣妾之前听闻,秋指挥使是俞三姑娘的表兄,似乎对俞三姑娘颇为在意。”
“噢?”乾元帝挑了挑眉,搁下了手中的奏折,似是不以为然般说道:“终归是少年感情罢了,当不得真。”
他这句说出来,皇后便知道了皇上是下定了决心要赐婚姜绍钧和俞黛了。想起少女清透灵气的双眸,皇后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可惜,又在心里叹了一声,嫁入皇家,嫁给定王,也不知对她来讲是福是祸。
皇后不知她实话实说道出了秋明良和俞黛的牵扯,本意是想阻止乾元帝拆散一对有情人,没想到反而坚定了乾元帝赐婚的心。将出身清流文官、又与秋明良有交集的俞三姑娘赐婚给姜绍钧,既能离间姜绍钧与前岳家宁国公府,又能让锦衣卫指挥使秋明良对姜绍钧暗生嫌隙,不可谓不是帝王权数的一箭双雕。
皇后知道乾元帝接下来还要见姜绍钧,略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乾元帝在殿中又用朱笔批了几张奏疏,守在殿门边的大太监悄然来到他身边,低声禀报:“陛下,定王正于殿外候着。”
“请进来罢。”他淡淡道。
不多时,换了一身天青色锦袍的姜绍钧迈步走了进来,对着乾元帝施礼,“见过皇兄。”
乾元帝看了一眼他动作间显然有些迟滞的左腿,挥手让大太监给他添个座,一边道:“既是腿伤了,怎不养好伤了再过来?”
姜绍钧并未坐在大太监端来的藤椅上,反而一撩袍角,双膝触地跪在了殿中,大腿上不浅的伤口只是草草处理过,这样猛然跪地的动作该是让包扎好的伤口裂开了,但他的声线依旧清冷而沉稳,“臣弟有罪,特来向皇兄请罪。”
乾元帝微微眯了眯眸子,缓缓道:“今日绛园中的事,朕都听皇后说了,你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何罪之有?”
“今日之事皆因冯家而起,冯家是臣弟王妃的母家,臣弟约束不及,此为臣弟之罪。”姜绍钧笔直地跪着,不疾不徐地说道。
乾元帝望着面前的亲弟弟俊朗年轻的面容和高大挺拔的身姿,目光黑沉,顿了片刻,开口道:“此事既然起于冯家,朕对冯家的处置便不多干涉了,你且自己拿好主意。”
感受到乾元帝如有实质般的目光,姜绍钧暗暗垂下了眸,袖子下的手心握紧,低声应是。
“不过,事情既已发生,总要善后。”说完了对罪魁祸首的处置,乾元帝话锋一转,提到了最为重要的事,“这事虽知道的人少,但总保不齐有人多嘴说出去,且俞家那边也要有个交代。俞相的孙女,你打算如何?”
姜绍钧沉默了片刻,清冷的容颜不见一丝情绪,眸光一直落在红木桌案的雕龙桌角上,沉朗的声线中透着难以察觉的艰涩,“若是俞家同意,臣弟愿纳俞三姑娘为侧妃。”
乾元帝的眸光更加暗沉,多年上位者的威仪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眸,他定定望着自己这位骁勇善战、风仪出众的胞弟,玩笑一般道:“俞相是当朝一品大员,可会委屈自己的孙女做你的侧妃?”他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短促地笑了一声,“冯家那位七姑娘也到了适婚的年龄,绍儿的正妻之位可是为她留着的?”
乾元帝的音调颇有些调侃促狭的轻松,但姜绍钧只觉背心一片寒凉,这几年乾元帝对他的猜忌之意他又何曾没有感觉,但他早已上交兵权,在京中当一个闲散王爷,他依旧不放心。天家果然无亲情,就算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不例外。
“皇兄误会,臣弟并无此意。”他眉眼低垂,将点点心寒从眸中敛去。
“既然如此,便娶了俞三姑娘做你的续弦罢。皇后也道俞三姑娘贤淑端庄,堪为良配,母后更是为了你的继妃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乾元帝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放下朱笔道:“待朕招来俞相问问他的意思,便给你们赐婚,如何?”
姜绍钧知道方才在对冯家的处置上乾元帝已让了他一次,这道赐婚旨意,他无从拒绝,也无法拒绝。他跪地的身躯僵直坚硬,侧脸的俊颜如若冰雕斧凿,一字一句都似是从唇缝间挤出,“臣弟无异议。”
待到乾元帝召见了俞老太爷没多久,赐婚的圣旨便随着俞老太爷落到了俞府。
随着旨意下来的,还有宫中内侍带来的完婚时日,距离下旨的日子仅有两个月不到的时日。青黛也挺理解为何如此仓促,一是发生了这般可以称得上是丑事的意外,大部分人家都会选择尽早用一床大被掩过去,避免传出流言蜚语;二是乾元帝估计也是怕时日拖久了生变数,要让她早日占了定王正妃这个坑位,免得冯家还做他想。
而京城中的权贵人家听闻为先王妃守了八年未娶妻纳妾的定王竟要娶继妃,且还是个大多数贵妇人未曾见过、方从江南来的闺秀,都大为震惊。
定王对原配夫人情深不悔、意比金坚,满足了京中深闺怨妇对于好男人的一切妄想,如今他终是要续娶了,打破了不少官员正妻对于定王这大周朝不可多得的深情男子的幻想,一时间内宅妇人中满是长吁短叹的失望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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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3赐婚余波
要说姜绍钧娶妻这事,对谁的打击最大,那必定是冯书蕾无疑了。若光是这件事也便罢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一向疼爱她的姐夫竟逼着母亲要将她送去家庙清修!
冯书蕾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日日夜夜地抱着冯老夫人哀哀祈求。冯老夫人被她哭得心都碎了一地,自长女逝世后,她的一腔慈母心肠悉数倾泻在最疼爱的幼女身上,如何受得了她如此哭求。
在坚持了四五日后,冯老夫人撑不住了,给宫中的太后递了折子,换上了一身一品诰命夫人的外命妇常服,登上马车入了宫。
只是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冯老夫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哀愁绝望。太后的态度温和,但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只有一个:这次处置都是由定王一人决定的,她老人家也没办法。
冯老夫人面色沉重,心不在焉地从太后宫中走出来没几步,便迎面遇上了面容清冷身姿高大的姜绍钧。
她面上一喜,慌忙拦住了他的去路,朝他福身行礼,“臣妇见过定王。”
姜绍钧显然没料到在这里迎头碰上了冯老夫人,虚扶了她一下,“岳母不必多礼。”
“岳母”这个称呼让冯老夫人一哽,诸多心绪缠绕而过,再度抬起头来,声线已是颤抖,“王爷,老身知晓是老身僭越了,但,王爷若还认老身做岳母,便将娇儿的惩罚放轻些吧!她已知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几日冯襄上定王府负荆请罪过,她也往定王府递过帖子,但无一例外都被定王府的总管告知王爷并不在府中。她如何不知这是定王特意避开了他们,此时她也顾不得身在宫中了,对着自己的大女婿含泪祈求。
姜绍钧蹙起了眉,语气冷沉,似乎毫无转圜余地,“铸下如此大错,若不重重罚她,更会惯得她愈加不知天高地厚。”
“但、但错已铸成,即算是娇儿受此重罚也无法更改事实……”冯老夫人焦急道,“老身会将娇儿看管在城郊庄子上,请两个严格的教养嬷嬷板正娇儿的性子,等过得几年,娇儿改好了,再让娇儿远嫁离京……”
杨老夫人抬眼间看到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再想到两个苦命的女儿,浑浊的泪水顺着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滑下,凄然道:“娇儿才十六岁啊!花朵一般的年纪便要在那冷冰冰的家庙中过一辈子,王爷如何忍心……”她脑中滑过一线灵光,望着姜绍钧漆黑冷漠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问道:“初蕾在时,最是疼爱娇儿这个幼妹,若她在天有灵,见到娇儿如此凄惨,会不会流泪?”
冯老夫人提到“初蕾”二字时,姜绍钧立得挺拔的身姿几不可见地晃了晃,及至她说到最后,他浅色的唇紧抿,黑眸中情绪翻涌,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捏成了拳头,像是要以此来压制他心内的动摇矛盾。
过了良久,他才在冯老夫人期盼的目光中,哑声道:“便按岳母说的做罢。”
他说完便侧了身,让冯老夫人过去,但当两人都转身之际,看到宫道不远处的那道身影,皆同时愣了愣。
少女身形娇小单薄,穿着一身石榴红衣裙,楚腰纤纤,身段玲珑,精致迤逦的瓜子脸上满是江南烟雨的柔婉多情。
她也不知在这处立了多久,见到冯老夫人要离去了,她侧身让到一旁,如纤羽般的睫毛垂下,礼节周到端庄。
冯老夫人面上有些尴尬,她对于这位被她女儿阴差阳错害了清白的姑娘不是不愧疚的,即算是最终她要以亲正妃之尊嫁给定王,也没有哪位姑娘家愿意经历这些。
压下心中愧意,她匆匆朝少女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与她擦肩而过。
青黛等到余光里那身绣着云霞翟鸟金纹的一品诰命夫人常服走远了,才抬眸看向立于一旁的姜绍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