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冰冷地说:“所以,你先去外面的院子跪着罢。”
青黛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施了一礼,什么话都没说,身子微微摇摆,走到了院子中央,缓缓跪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
看到她如此听话乖觉的模样,小林氏冷笑了一声,不再看她,转身便进了屋。
算她识相,否则还有更苦的等着她!
天色阴沉得犹如泼墨,酝酿了一下晌的雨终是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细的尘土。
半枝站在廊下,看着瓢泼的大雨中那道挺直跪着的纤瘦人影,急得不行,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面对夫人一样,面对卫老夫人,她们只能任由着被搓圆捏扁。
初秋将尽,秋雨更是裹夹着凌冽的寒意,和着瑟瑟寒风一起,透骨的凉意随着坚硬的石板,顺着她的双腿一直蔓延到她全身。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被风一吹,皮肤上立马起了一片细细的小疙瘩。她的身子止不住地打着摆子,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她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全靠着一股毅力支撑着才没有晕过去。
她觉得她似是掉进了冰窖中,身体冻得麻木而僵硬,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摆了什么样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膝前的一株杂草。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到了肩上一暖,朦胧中抬眼,是卫妈妈身边的一个丫鬟。
她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上的斗篷,早已迟钝的脑子转了转,猜到是半枝去求了卫妈妈。
她嘴角困难地扯出一个苦笑,她走之前,要给半枝谋个安生才行。
大雨下了一夜,到了天将破晓时才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永昌候府大门旁,看门的李大爷正混混沌沌地打着瞌睡,徒然被一阵急促如鼓点般的马蹄声惊醒,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醒了,刚想开口问是何人,就见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健壮威武,一张小麦色的脸冷峻威严,可不正是侯爷吗!
李大爷连忙拔了门栓,就见侯爷早已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将马缰随手一抛给了小厮,一刻都没缓,步伐急促地府内去了。
待侯爷斗篷纷飞如一阵风般席卷而过,李大爷才又将门合上,一边关门还一边嘀咕:“不是说的今日午时才会回府吗,怎地提前了这么多。”
大步走在府中甬道上的卫渊面色难看,落在他后半步的卫勇噤若寒蝉。他得知青姨娘被罚跪在老夫人院中后,就赶紧去军营找卫渊,只是军机大事隐秘,他也只能在军营外苦等了一夜直到卫渊议事毕。
万福院离前院不算远,沿着府里的中轴线行个半刻钟便到了,还未进院中,远远地卫渊便看到那座草木葱茏的院子中心,正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走得近了,那身影也就越发的清晰又触目惊心。
她身上披了一件宽大的斗篷,斗篷已经完全被雨浸湿了,一整块贴在她肩背上,更显出了她身形的细瘦,似乎一件不算厚重的斗篷就能将她给压倒。
她的面色白得几乎透明,又泛着隐隐的青,眼帘半瞌着,水珠顺着她的发一滴滴滚落在她的脸上,滑出幽凉冰冷的痕迹。
卫渊心中一紧,接着是更加滔天的怒火涌上,他此时却没办法顾太多,步子迈得极快,几乎是跑着到了她身边。
他毫不犹豫地就将浑身湿透的少女拥进怀里,这么一碰她,才发现她的身子早已冻得如冰块般,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几乎没有了温度。
他握着她腰肢的手忽地收紧,垂下眼,她已经睁开了眸子,一双没有焦距的双瞳似乎是极其茫然地看向他,恍惚间好像认出是他,才艰难地对他露出了一个柔柔的笑意,唇瓣微动,发出了如蚊呐般的声音:“侯爷……”
才唤了这一声,她的眸子骤然瞌下,软绵绵地倒在了他怀里。
卫渊面色铁青,将她冰冷的身子完全裹进自己怀中,冷然道:“请御医!”
0054 弥留之际
高御医已经是第二次给永昌候府的这位姨娘看诊了。
这着实是位多灾多难的姨娘,而且这回的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得多。
“高御医,她的身子究竟如何,有话便直说罢。”卫渊见他一味地沉吟不语,而床榻上已经换过衣物的少女就算埋在厚厚的锦被中也一直不停地打着抖,眉心紧蹙,一脸痛苦的神色,出言催道。
高御医示意卫渊出去说话,到了堂屋坐下后,他斟酌片刻,一脸凝重地问道:“这位姨娘昨日是否用过绝子汤这类虎狼之药?”
卫渊一震,鹰眸微微睁大,紧接着身上的气势徒然变得肃杀凌厉。
高御医被他吓得脖子一缩,摸了摸后颈,还是敬业地接着道:“那等汤药本就极为伤身,这位姨娘还在雨中跪了一整夜,早已寒意入体,又更加刺激那伤及肺腑的药效……”高御医边说边摇头,待到触到卫渊那几欲杀人的目光,才哽了哽,话锋一转,“我先给她开副药,明日再来看看情况。”
卫渊脸色十分难看,让卫勇将高御医送走,他转身进了内室,大掌覆在少女脆弱如雪莲般的脸上。
短短几个月,她就有三次这般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每次都是因他……
卫渊的眉眼肃潇起来,看向守在床榻边的半枝,犀利的目光如有实质,语气冷然:“昨日你主子遇上了、发生了何事,一桩桩一件件,通通给我交代清楚!”
半枝颤抖着跪在地上,主子昏迷不醒生死未知,事已至此她也没了隐瞒的必要,压低了声线,却思路清晰地一一道来。
卫渊越听脸色越沉肃,一直听到最后,眉眼间的煞气几乎要化为锋利的剑,他甚至冷笑了一声,“呵,好,好一个苏氏,好一个小林氏!”半枝从未见过侯爷笑,却觉得笑起来的侯爷比起肃穆时要更骇人,如地狱里索命的凶恶修罗,她跪在原地不敢多说一句。
卫渊站了起来,双拳握得紧紧的,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现在没空收拾她们,等青黛身子养好些,他才好腾出手来!
只是到了第二日的晚上,青黛的情况却更严重了。
她发起了高烧,脸颊烧得通红,手脚不时抽搐,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一点水和药都灌不下去。
高御医的面色已是非常凝重,甚至有些沉痛,他放开了搭脉的手指,“伤至肺腑,五脏皆糜,又兼伤寒入体,恐华佗在世也难救,”他顿了顿,看着卫渊的神色有一丝怜悯,“侯爷请准备后事罢。”
卫渊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明明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连在一起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就在几日前还生动鲜活地靠在他怀中,体贴地为他整理衣襟的少女,就要消失在这世上了?
他突然揪着高御医的衣领,近乎嘶吼,声嘶力竭地喊:“救她!你不是御医吗!救她啊!”
手握重兵又是出征在即深得圣上看重的永昌候,高御医不敢惹他,只得拍着他的手背道:“侯爷先冷静一下,青姨娘这情况,药和水都灌不下,便是大罗金仙在也无法,只能用那千年的老参吊着……”
他还没说完,卫渊已经朝门外吼道:“开府库!取圣上赐的那株千年老参来!”
那株千年老参是上回卫渊夺回北疆三个城池,圣上龙心大悦赏赐的,整个京城,估计也就只有三四根这般年份的参了,哪个不是留着家中长辈应急用的,他居然给一个妾室用!
高御医有苦说不出,即使是用那老参吊着,这床榻上的人早已如那油灯尽枯的蜡烛,空有一个壳子,不过能多撑个几日光景罢了。
老参被切成一块块薄片摆在盘子上,卫渊拈起一块,手指有些颤抖地掰开她紧闭的唇,亲手将参片放进她口中让她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