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陛下。”他和洪大人一同行礼,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起来罢。”乾元帝的声音很小,让人几乎捕捉不到,光是说了这句话,他便咳嗽了几声,才能接着道:“朕让你们过来,便是让你们见证遗诏……咳、咳……”
“陛下!”内殿里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不管是真是假,都涕泪横流。
“何宝,伺候朕笔墨。”乾元帝此时没有心思去分辨他们的真心假意,口中对何宝吩咐着,却没有真的去再用笔墨书写,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在龙榻旁的一个小暗格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递给何宝。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乾元帝就再使不上一分气力,喘息粗重地轰然倒在了玉枕上,嘴唇大张,急促地呼吸着。
“陛下!”
众人忙乱地抬头,其中二皇子表现得最为贤孝,眼含热泪,一脸恨不能替乾元帝承受病痛的表情。
乾元帝却没看他,兀自在床榻上平复半晌,才又睁开了眼眸,视线从围在床边的人身上一个个掠过,最后停驻在姜绍钧的脸上。
乾元帝的神色十分复杂,欣慰、后悔、怀疑、嫉恨种种接连闪过,就在他想要抬手伸向何宝要回那卷明黄色的遗诏时,胸臆间忽而一滞,喉结发出“嗬嗬”的响声。最后他偏头凝视着姜绍钧,眼眸瞪得滚圆,一代朝纲独断的帝王就这样没了生息。
“陛下!!”
内殿响起凄厉沉痛的哀嚎,外殿跪着的朝臣、偏殿里的妃嫔霎时明了,全都此起彼伏地哀泣起来。
一片凝滞而慌乱的泣声里,内殿中的几人终于走了出来。
眼尖的朝臣看到了何宝手中那抹明黄色,立即精神一振,全身都绷紧了,权力更迭的最终结果,即将揭开。
太后被皇后和宫女搀扶着,向外殿的众人宣布了乾元帝驾崩一事。在一片哭声里,何宝一脸沉重地抬起手中卷轴。
“诸位大人,此乃圣上亲笔书下的遗诏,亦由杨大人、洪大人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见证”
被他提及的几人都面无异色,算是默认了他的话,在众人屏息以待中,他缓慢地展开了手中遗诏。
他的眼眸微不可查地一缩,音调平平缓缓: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朕之皇三子珵自幼聪颖好学,深肖朕躬,永平八年封为皇太子。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思及太子年幼,特封朕之皇七弟绍钧为摄政王,辅佐太子至其亲政;右丞相杨巍加授太傅,教授太子学问;禁卫军统领镇北公卫渊加封护国大将军,助太子戍卫京师、平定疆域。朕之皇二子仪贤孝温厚,封号安王,赐封地岭南。”
一卷薄薄的遗诏震得底下的臣子心神晃荡,既有种神来天外之感又莫名品出些理所当然。
最难以置信的还属二皇子。
他猛然抬起头,顾不得四周的朝臣与规矩,双眸圆瞪,几乎要将何宝手上捧着的遗诏灼出两个洞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遗诏明明就已经
安王、安王……意思是让他安安分分地滚去贫瘠的岭南龟缩一隅,匍匐屈就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手下!
他怎甘心,他怎甘心!他明明弄倒了排在他前面的老大,他明明就是父皇膝下唯一的成年皇子了,为何要如丧家之犬般被赶出京城!
“遗诏有假!”二皇子豁然起身,挥手指向何宝手中明黄卷轴,在群臣愕然的目光中,大义凛然地喝道:“此乃作假遗诏!父皇临终前亲手将真的遗诏交给了孤!”
杨巍回眸看着二皇子,眉间紧蹙,手捧遗诏的何宝也面容惊诧,“殿下此为何意?这份遗诏是两位娘娘、两位殿下及两位大人一同见证的,如何为假?”
“真的遗诏在此!”二皇子从袖中取出了一卷同样是明黄色的卷轴,高举起来,指着何宝道:“孤不明白为何在你手中念出来时的遗诏和孤的全然不同,难道是你这阉人胆敢假传遗诏?!”
何宝面色大变,众臣窃窃私语,二皇子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高举的手臂猛然挥下,大喝:“来人!拿下这假传遗诏的老奴!”
一阵铿锵的甲胄摩擦之声,殿外竟涌进上百个腰戴佩刀的御林军,霎时将殿内的重臣包围控制,有几个甚至还冲到了皇后、太子与姜绍钧跟前。
皇后一把将姜珵拉到身后,几个宫人将他们严严护住,而姜绍钧赤手空拳夺下了袭来的御林军的刀。
“姜仪!你是要谋反吗?!”皇后面色发白,疾言厉色地呵斥。
二皇子仰天大笑一声,“母后说的什么话?孤这不过是拨乱反正的清君侧罢了!”说着他指着他们道:“将他们拿下!”
御林军刚要行动,便被拿着佩刀的姜绍钧拦下,他甚至以一当十,砍翻了几个试图攻上来的侍卫。
“姜仪,开弓没有回头路,你真要如此?”一直未曾开口的姜绍钧立起染了血迹的刀,泠泠的目光如浸寒霜,直逼二皇子脸面。
二皇子的面色有些不好看,阴郁地盯着这位长身而立的皇叔,“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拿下!”
他的话音刚落,殿外却传来更加整齐隆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刀剑相接的刺耳声响。
二皇子愕然回首,那些守在殿门外的御林军居然都已经倒下,两列威武严整的禁卫军破门而入。他们中间,身穿玄甲的高大男子面容冷峻,裹挟着金戈铁马之势,涌入殿中。
0192 皇权更替(中)
“末将救驾来迟,望太子殿下恕罪!”
卫渊短暂地和姜绍钧对视了一眼,随即将眸中一切复杂的神色掩下,干净利落地朝被众位宫人护在最后的姜珵行礼。
“卫统领快请起。”局势出现转机,皇后的面上终于恢复了血色,和颜悦色地说道。
二皇子的面色就不是难看一词能形容的了,殿内所剩御林军已不多,不管是从身手还是数量上,都不能和卫渊所率的五军营兵士所比。
眼看着他的人马就要被围剿,二皇子被剩下的御林军护着边战边退,卫渊的人马却步步紧逼,看模样是要将他身侧之人杀尽之后活捉他!
就在二皇子被逼到绝境无路可退之时,他的眼角忽然捕捉到了一片翻飞张扬的飞鱼服,领头那人一袭耀目的朱紫色飞鱼服,眉眼润泽含笑。
二皇子宛如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渊发现了一线灰暗光明,顾不得许多,急切大呼起来:“秋大人!秋大人!你该知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坐在你这个位子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何曾有善终的!姜珵还是个奶娃娃,他手中根本没有权柄,他给不了你足以护住自己的权势!但是孤可以!只要你投靠孤,孤只要在位一日,就许你如今的权势!甚至能让你更上一层!”
秋明良已行至殿内,看戏般欣赏着二皇子在围攻下的垂死挣扎,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二皇子身侧的最后一个御林军倒下,秋明良也走到了他面前。五军营的兵士具都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卫渊却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动作,始终没有下令动手。
二皇子瘫坐在地,抬头看着面前俊秀尔雅的男子,眸中的神采随着他蹲下的动作逐渐明亮。
他蹲下身后,却只是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冬狩行刺也有你的手笔罢?你买通大皇子府上的幕僚,怂恿了大皇子那个蠢货行刺,又在刺客的人手里安排了线索把凶手引向大皇子。”眼见着二皇子瞳仁骤缩,他阴邪一笑,絮语轻忽,“你伤了她,我怎可能投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