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他们这样的男宾是不该在别人府上乱走,以免冲撞了女眷。但一向讲究规矩礼仪的杨巍此刻再顾不得许多,心中只有去见她这一个念头虽然他也根本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她。

绕过一座修筑玲珑的楼阁,杨巍迎面撞上了从另一条小路上走来的人。

男子一身玄黑色劲装,面带风尘,黑靴上还带了零星泥土,似乎刚赶远路归京。

“国公爷。”杨巍看到他的脸时,步伐顿了顿,率先打了招呼。

卫渊木然地扫了他一眼,完全是下意识地拱拱手,回了一声“杨大人”,半分寒暄的意思都没有,脚步匆匆便要朝着不远处的那片橘子树林而去。

杨巍却是踟蹰了一下,叫住了他,“国公爷,我有一事相询。”

卫渊硬是被他拦住后,稍微分了些心神在他身上,心内有些疑惑,他在朝中与杨巍一文一武,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他按下心中迫切,停住脚步,“大人何事?”

“国公爷从迎春楼赎回府的那位姑娘……国公爷可知她身世下落?”杨巍在寻她寻得发狂时,不是没想过去问她的前一个主家。只是那时卫渊远在北疆抗敌,等他回京还朝后,在朝堂上看到他的脸,杨巍总会涌上一股不自在的酸意,向他打听她的身世下落一事便搁置了下来。

直至今日,在见过元宵灯会上她的字迹,得知她分明就在京城,却根本不曾来见他,他终是按捺不住,她究竟是

只是出乎杨巍意料,卫渊本是深沉的神色中透出明显的愕然和迷惑,他皱着浓眉,沉声回道:

“我从未把迎春楼的姑娘带回府。”

0173宴无好宴(三)

“开门。”

男人压低了的清润声线加上木制门扇的咯吱声响,让青黛骤然从手足无措中回过神来,既然药没了,那她只能躲过去了!

她猛地抬起头环顾这间倒座房,却绝望地发现,这狭小的屋子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四周都是墙壁,连一扇窗子都没有!

“再不开门,我要进去了。”他这声话落,被她拴在门把上的那根木杆发出一声脆弱的“咔嚓”声,木杆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仿佛一声悲鸣响在青黛脑海,她从衣襟里掏出两张为了预防万一准备的肌肉增强贴,贴在两只手臂上,脸上闪过孤注一掷、豁出一切的神情。

秋明良的手掌已经摁在摇摇欲坠的木门上,只要再用点力,就能将拴门的木杆弄折。就在此时,木门内忽而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多年对敌的经验让他下意识把手甩开,同时退后几步。

与那份凶猛的力道截然相反,门内冲出一道瘦弱的身影,身上是方才少年穿的月白色细布直缀,脸面被他用两只袖子遮着。

秋明良伸出手臂去拦他,只是刚碰到他的衣袖,他便用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力度之大竟能将他从门口推到了一旁。

“你”秋明良讶异地抬眸。

而这时,他的脸面再无遮掩,一张娇美如花的芙蓉面就这般直直地闯进他的眼帘。秋明良宛如被钉在原地,浅灰色的双眸失去了那些暗涌情绪,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一时失语。

青黛趁这时飞速往外跑,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像是要扑出来,她却全然顾不上。

跑到了院子外面,青黛却没有再往前跑,将腰上挂的玉佩解下随意往前路的方向一扔,紧接着一矮身子,躲在了院墙下一处堆了几块石头的角落,大口而无声地喘息着。

她背靠院墙,将身子藏在石块后,透过石块间的缝隙,盯着院门的方向。果然过不了一会,秋明良便从里面疾步而出。离得有些距离,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能见到他扫视了四周一圈,忽而弯腰拾起她丢的玉佩,朝着远处而去。

青黛没有马上出去,静静地蹲在原地,过了没多久,秋明良去而复返,在院子周围绕了一圈,才再次离开。

真是心眼多一窍,屏气凝神把自己蜷成一团的青黛腹诽一句,确定他是真的离开了,才轻手轻脚地反身,拔腿往方才换衣衫的厢房奔去。

桃香在厢房里早已等得心急不已,却又惦记着她的交代,不敢出去找人,只能躲在屋子里守着她换下的衣裳干着急。

见到青黛急急忙忙从外面侧身进来,桃香差点落下激动的热泪,上前想帮她换衣裳。青黛却推了推她,指了指门口,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

合上门之后,青黛迅速脱下了身上的男式衣袍,发现中衣都被冷汗湿透,连外袍背面都氲湿了一块。此时的她也顾不得中衣湿得难受,抖开先前换下的衣裙就往身上套。

就在她把头上束的发冠打散,将满头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倾髻时,外面响起了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青黛心头一凛,就听得一道她有些熟悉的男声问道:“你是哪府的下人,缘何在此徘徊?”

“奴婢是定王府的下人,随着王妃来赴宴,王妃突感不适,在此稍作歇息。奴婢恐旁人惊扰王妃,故在此守候。”

这是青黛和桃香先前约定好的说辞,随便应付哪路来人都没问题,不管是谁,看在她的身份上,肯定不会进来打搅。

只是任她千算万算,小心谨慎,都没料到门外之人

“定王妃在此?”

这道沉稳肃重的声线出来,青黛暗道不妙,这才想起最先出声的那个男声分明就是慎行!

青黛浑身僵了一下,接着忆起来除了那回杨巍醉酒,她从没用现在这个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而那次七夕宴之后,他也没有找上她。证明那回醉酒他的神志极为不清,说不定早就忘了她的事,所以现如今就算听到她在这里,也不会怎么样的!

她想得挺美好,可事情的发展显然事与愿违。

“既是王妃身体不适,合该探望一番。”

在内室听到杨巍说这话的时候,青黛只想挖挖自己的耳朵好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是那个不近女色、恪守规矩到要和女子保持一尺远的杨巍?他要进来探望一个在偏僻小院歇息的已婚少妇?

“多谢大人关心,但王妃需要静养,大人这份心奴婢定会带到。”

桃香礼貌又不留余地的拒绝隔着门扉传来,青黛屏着呼吸,祈祷杨巍听到这话赶紧走人。

可惜,门外的人再次让她失望了。

“王妃抱恙,你且去告知主家请太医诊治,我的小厮可替你守着。”

这话一出,青黛的手脚冰凉。竟然还要支开她的丫鬟,让他自己的人守在门口,然后他进屋,孤男寡女杨巍何时从一个极重陈规礼法的老古板成了一个轻浮孟浪的色胚?!

青黛脑中思绪如万马奔腾,可门外的动静却不容许她再胡思乱想了。

“你想对王妃做甚么?我不会让你进去的!”桃香显然也被这一对主仆冒犯的言行举止激怒了,提高了音量提醒屋内的青黛,她早就认出这位非要进屋的大人是在七夕宴上曾轻薄过自家姑娘的登徒子!

“大人探望王妃,乃是出自善意,岂容你阻拦?”慎行的呵斥声响起,青黛还从不知沉默寡言的慎行竟也会颠倒黑白。

杨巍的声音没再传来,倒是紧闭的门扉发出因受力而摇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