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接一句,没有哪句不往人伤口上扎,口中说着要恕罪的话,偏偏脸上那得逞的笑意根本未曾遮掩。

桃香气得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恨不得一拳挥到这老奴鼻梁上,却又担心她去找姜绍钧告状,反而害了自家王妃。

杜嬷嬷说完便眼巴巴等着,想看到占了她家姑娘位置的新王妃脸上浮起恼怒伤心的神色,没想到她只是一脸平淡地看着她唱念俱佳地说完,眼神像是在街上看人耍猴。

杜嬷嬷在她的目光下浮出一股羞怒,脸颊涨红,刚想接着再刺激她几句,让她明白姑娘在王爷心目中有多重要,就听到了她淡淡的声线。

“杜嬷嬷不觉得,你这般行事,非常自私吗?”

“王妃这是何意?”杜嬷嬷被她的突然发话问得愣住,压下内心的不满,挑眉问道。

“先王妃早已仙登极乐,或许已经饮下孟婆汤,转世重新享受崭新的生活去了。而你却要用一个早就不在人世的人把王爷这个活人捆住,不觉卑鄙吗?”她在廊下俯视着她,缓缓吐出字句。

杜嬷嬷大怒,连尊卑都不顾了,高声喝道:“不许你编排姑娘!你是何等身份!轮得到你说三道”

“我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稳稳将杜嬷嬷的话语压住。

杜嬷嬷一噎,立即反驳,“你懂什么!王爷和姑娘伉俪情深,他们二人的深情厚谊哪是你能置喙的!”

“我是无法置喙。只是,过世的人早已不在了,留下活着的人便要浑浑噩噩地为早已不在的人枯守着吗?活着的人后半辈子就无法重新开始、拥有美满的感情了吗?”她顿了顿,直视杜嬷嬷那双浑浊的双眼,“民间鳏夫寡妇尚且可以再娶再嫁,寻求下一段相依的幸福。王爷在你心里,就不配拥有这些吗?就只能守着先王妃留下的兰初院清清冷冷地过一辈子吗?王爷重旧情,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地用道德绑架他一辈子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显然自杜嬷嬷偏执疯癫以来,因为姜绍钧的纵容,从没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和她说过这些话。她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给打蒙了,提着食盒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活像是身后有食人猛兽在追。

桃香看得直乐,忍不住钦佩地望着四两拨千斤的主子,一双眸子闪着崇拜的光,“王妃,您也太厉害了!连对疯子都能讲道理,不动那疯婆子一个手指头,就把她给赶走了!”

青黛噗嗤笑了声,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好了,快把外出的行头备好,今夜还要去赏灯呢。”

“嗳!”桃香欢快地应了一声。

主仆两人再次回了屋里,没注意到垂花门旁的阴影中,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凝望了许久。

万家灯火元宵闹,火树银花人声嘈。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是京中难得几回不禁宵禁的日子,乾元帝为了体现与民同乐的贤德君主形象,这些年来每年的元宵节都会浩浩荡荡地带着后宫女眷出宫,在城中特意搭起的高台上与京城百姓同观花灯。

说是与民同乐,但帝王之尊,又怎能让普通的平民百姓轻易接近。

早在年前便已搭好的宏伟高台上,最上面一层端坐的是乾元帝、太后和皇后,第二层是皇子们以及皇亲国戚,下面的楼层里走动、交谈的,无不是整个帝都中的达官显贵、勋贵人家,五城兵马司和禁卫军、锦衣卫将整个楼阁把守得严严实实。

青黛和姜绍钧就在这第二层的高台上,这是除了乾元帝那层外最佳的观景位置,向下一望,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下方隆重绚丽的花灯游街等表演尽收眼底。

ps.青黛:你怎么这么喜欢偷听我说话?

姜绍钧:……

0159元宵花灯(上)

姜珵一见到皇叔和皇婶踏上高台的身影便伸长了脖子张望起来,等他们走到了近前,立马起身上前迎了几步,朝他们行礼。

“皇叔、皇婶,元宵福安。”

青黛见到他也挺高兴的,除夕的宫宴上没机会说几句话,这会便握着他软软的小手笑道:“珵儿今日可吃了元宵?”

“早膳时母后喂珵儿吃了几个。”姜珵顺势依在皇婶香香的怀里,奶声奶气地答道。

她抚了抚男孩肉肉的小脸,眸底水纹缕缕,满是温暖的柔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姜绍钧侧眸便看到了她的这幅神情,猛然忆起了那回……她说过想要一个孩子的话。

青黛察觉到身侧的视线,便自然地扭过头去,却只看到了他留给她的一个清冷淡漠的侧脸。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姜绍钧冷冷热热交替,真是有够反复无常的,真难伺候。

这时二皇子也来到了他们跟前,恭谨地请安,不热络也不冷淡地问候了几句,便安静地坐回了角落里,低调得极易让人忽略。

大皇子已被发配皇陵,这层看台上便只有二皇子、太子及姜绍钧和青黛四位主子,和下面几层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勋贵朝臣比起来,着实清冷。

下面的花灯表演还未开始,但那些商铺摊贩中摆出的各样造型独特、装饰精美的花灯都已经摆在了高台下方,百姓们围着指点观看,高台上的青黛也看得津津有味。

姜绍钧忍不住又侧眸看了她一眼,今日从出了王府大门开始,她没与他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此时也是揣着手中的汤婆子兴味盎然地观赏楼下景致,没给他半分眼神。

他垂了眸,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入喉,有些苦涩。

不多时,有内侍来传话,道是太后和乾元帝已经入座。

他们自然是要上去拜见的,便带了小太子和二皇子登上最顶楼的高台。

年前乾元帝和太后都分别病了一场,太后还好一些,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乾元帝却因了这场大病显了颓态,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岁有余。

太后依旧是慈眉善目的,见到他们很是高兴,拉过小太子和二皇子问过后,便招手让青黛和姜绍钧上前来。太后一手拉着青黛,一手拉着姜绍钧的手,浑浊的老眼微眯,和蔼笑着将他们的手重重叠在一起,温声道:“在这看台上虽能将花灯看个全貌,但到底看不真切,你们年轻人活泼,不如下去走走看看。”

说着,太后干枯苍老的手用力握了握姜绍钧的手背,“阿黛嫁进来后,绍儿还没怎么带你出去玩罢?趁今夜难得,你们小夫妻俩一同下去逛逛罢,多带点侍卫人手。”

掌心下娇软的小手轻轻动了动,纤纤玉指碰到了他的掌心,蹭起一阵酥痒,姜绍钧低眸看了她一眼。

少女表情柔顺温婉,因为太后的话,她的双颊浮起了色泽粉嫩的羞红,乖巧地点头应是,又关切地问过太后凤体可安康,太后面上满是欣慰满意的笑意。

给长辈们问了安,青黛便和姜绍钧一同下去了。顺着木质楼梯刚走到第二层看台的阶梯上,她正要往方才二人落座的位置走,就听得身侧一道冷淡的嗓音。

“不是要下去吗?”

她偏头望去,男人也没看她,只是专注地盯着楼下五光十色的花灯,淡色的薄唇紧抿。

姜绍钧心跳的频率有些迅疾,一息的功夫对他来说好似拖得悠久漫长,才听到了少女甜软的声音。

“好呀。”

京城街道上人头攒动,在这一年一度的特殊节日里,大家都抛下了平日里的束缚,未嫁的姑娘们三两结伴说说笑笑,恩爱的年轻夫妻手牵着手,一同漫步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