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不自觉也爬上了他的眼尾,被他用温热茶水氤氲上来的雾气挡住了。
冯老夫人在得到仆妇的通传说定王妃也同定王一起前来拜会时,失神诧异了一会,等到他们二人来同她见礼时,已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男子一身藏蓝色绣繁复暗纹的蟒袍,眉眼漠然,清贵端方。他身畔的女子着朱红色百褶裙,裙摆绣着牡丹盛开的金线绣样,脸蛋娇妍秀美,又不失温婉庄重。
二人一同向她行礼,端的是檀郎谢女的般配样貌。
冯老夫人想起了逝去的长女,心中不由感慨万千,未曾察觉立在她身旁的冯书蕾那骤然攥紧的手心。
“快快起来罢,定王有心了,专程带着王妃来探望老婆子。”冯老夫人回神,笑容和缓地让他们起身,半点未提姜绍钧来宁国公府拜见前岳家的事,只说成是带着王妃来拜见长辈的。
“老夫人安康,近来可好?”姜绍钧带着青黛在冯老夫人下首落座,声线泠泠问道。
“劳王爷记挂,一切都好。”冯老夫人笑着寒暄。冯书蕾却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他并未再喊母亲“岳母”,心下又恨又痛,暗中看向他身旁那女子的目光如同淬了毒。
几人说了会话,期间姜绍钧扫向冯书蕾的目光淡漠,似是根本未放在眼中。反倒是冯老夫人说了几句后,主动提起了冯书蕾。
“大年佳节各处都张灯结彩,娇儿一个人在庄子上冷冷清清的,老身便自作主张将她接回来过个团圆年。”她说着顿了顿,仔细观察着姜绍钧的神色,“王爷,不介意罢?”
姜绍钧眉梢不动,既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只是冷淡道:“老夫人守诺便可。”
倒是闹得冯老夫人有些尴尬,连忙道:“这是自然,这些时日娇儿已知错了,还念着要给王爷和王妃道歉。”说完忙示意冯书蕾说话。
冯书蕾一袭浅碧色束腰裙,将清瘦的身姿描摹得如一支婷婷的荷,莲步轻移走上前来,给姜绍钧和青黛施上了一礼。
“小女自知铸下大错,悔恨不已却无法挽回,只有日日为王爷王妃念经祈福,敬祝泰康安乐。”
一番话诚心诚意,连姐夫都不叫了,看样子好似真的改过自新了。
一旁刚将身上的伤养好的冯三公子也跟着连连作揖,嘴上不住懊悔自己行差踏错一步,求着大姐夫原谅。
姜绍钧淡淡饮茶,没提原谅之话。冯三公子给他下药,他事后让冯老夫人请了家法将他杖责百棍,若不是他乃初蕾的亲弟,他早已没了性命。
冯三公子也不介意他的冷漠,觍着脸凑到他跟前卖好,说是淘来了一卷孤本兵书给他赔礼道歉。姜绍钧本不耐多理会他,只是冯老夫人也不愿让二人生了龌龊,发话让冯三公子在外书房招待他。冯老夫人都如此说了,他毕竟是外男,不好在冯府内院久呆,便同冯三公子去了外院书房。
正厅里只留下青黛和冯老夫人、冯书蕾大眼瞪小眼,继室和原配的娘家面面相觑,青黛心下尴尬,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闲聊。
姜绍钧走后,冯书蕾便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在青黛和冯老夫人聊到江南的阴雨天时,抬眸忽的道了一句身体不适想回屋里,便被冯老夫人嘘寒问暖地遣了丫鬟送走了。
青黛看着她走得略有些急的背影,暗暗挑了挑眉。
0149冯府一遭(下)
姜绍钧被冯三公子带到书房后没多久,冯三公子便道要去自个院子里取那兵书孤本,让他在此稍候片刻。
姜绍钧无可无不可,打算等他回来便离去,也算给足了冯老夫人面子了。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他便听到了书房外间传来了动静,以为冯三公子回来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却不想一抬眸,发现闯进书房的竟是一个女子。
他眸底冰寒,刚想开口,那女子已抬起头来。光线从她身后透进略显暗淡的室内,女子眉似远山黛,唇如含朱丹,娇俏明丽,不可方物。相似的面容让他一刹间狐疑自己又入了梦境,直到那女子开了口。
“姐夫……我已知错,我已反省了……姐夫,能不能别再怪罪书蕾了,我真的知错了。”冯书蕾眼中含泪,上前朝他走近几步,哀哀戚戚地道。
姜绍钧定了定神,眉间轻轻蹙了蹙,淡淡道:“孤知晓了。”
那冷漠的态度仿佛刺伤了她,冯书蕾一边落着泪一边摇头靠近他,“我真心悔过了,我知姐夫最厌恶那般下作的手段……今日我是专程来寻姐夫赔罪的。”她说着便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盏茶,双手为他奉上,期盼渴求地望着他。
冯书蕾的面容轮廓本就长得与冯初蕾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冯初蕾的远山眉下是一双眼角上翘的俏皮猫眼,而她则是柳叶眉同细长的凤眼。她今日的妆容又特意将柳叶眉画成远山眉,眼尾的胭脂将一双略显细长的眸子勾出了圆而翘的弧度,让这张脸与冯初蕾更为相似了。
如今这样楚楚哀求地凝视着他,像极了初蕾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她自幼体弱,每当风寒发烧闷在房中养病数日后,都会这般恳切地求他让她出门。
姜绍钧心神摇曳,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甜白瓷茶盏,只是就在他出神的这一瞬,她藏于指缝间的一根银针骤然朝他指尖刺出。
行军多年,姜绍钧的反应和身手都未有退步,立即反手便制住了她的手腕,厉喝道:“你做了甚么!”
方才他恍神的一刹,她的银针刺破了他的指尖,只是还未来得及扎进去,仅有一粒鲜红的血珠从指腹坠出。
冯书蕾被他大力抓住一只手腕,脚下也踉跄了下,却用另一只手一把扯住自己外袍的衣襟,将身上的衣衫扯了下来。
她内里竟只裹了一件艳红的纱衣,若隐若现地笼着女子玉白瘦削的身子,纤弱的颈项、圆润的突起、细瘦的腰肢都覆上了一层暧昧昏红。
“姐夫!我只想嫁给姐夫、只想伺候姐夫……让我做姐夫的妾也无不可,姐夫就让我陪在身边吧,我甘愿、我甘愿……”她跪到了他的脚边,手指想搭上他的膝盖,一双泪眼盈盈,卑微道:“我甘愿做姐姐的替身!”
“滚!”美人欲扶膝,姜绍钧却勃然起身,一掌抓过她委顿在地的衣袍扔在她头上,怒得双目赤红,就要迈步踏出书房找人来将她拖出去。
“姐夫!”冯书蕾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这是她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错过了她就要被安排着嫁人了。她怎能嫁到那等穷乡僻壤的小门小户?她怎能嫁给一个小小的举人?她宁愿给姜绍钧做妾!
姜绍钧将手指尖的血珠挤了出来,却感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躁动欲念升腾而起,他转瞬便意识到了那银针上涂了怎样的药。
她竟接连两次对他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冯书蕾恰在这时伏爬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怒到极点,姜绍钧面上愈发冷寒,眸光里罩上了一层黑冷铁石,透着如利刃般冷情锋利的光。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了一道温软的女声。
“王爷?”
紧接着便是女子轻巧细碎的脚步声和轻盈的环佩叮当声。
他一怔,扫了一眼脚边衣衫不整的冯书蕾,莫名有些不明缘由的慌乱。
门外的人已经走了进来,看清了屋内情形后一滞,那双清澈的眸子震惊地大睁,似乎极为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姜绍钧没来由地觉得难堪,来人已是强自镇定,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意,视线在他和冯书蕾身上逡巡了一圈,干哑着嗓子问道:“王爷和冯七姑娘这是……可要妾身拿个章程?”
拿个章程……她倒是贤惠,迫不及待把他和别的女子凑成堆。
一身的憋闷怒意像是有了倾泻口,姜绍钧冷漠地将小腿从冯书蕾的手臂中抽出,声线裹夹暴雨雷霆的冷冽,“去把老夫人唤来,冯书蕾品行不端、心思龌龊、行为下作,毫无礼义廉耻,即日送去灵岩寺落发出家!冯襄助纣为虐,涉嫌谋害皇族,全无君子品行,逐出冯氏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