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冰冷凝然,清淡的眉眼间却染上了焦灼,一双深邃的凤眼看到她时翻涌不休。紧接着,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便抓住了她早已无力的双臂,一把将她箍进自己怀中,力道大得似是要将她的腰肢折断。

这便是脑海中最后的画面了。

青黛的目光又转向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姜绍钧,先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轻微的气息吹拂和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后,她才暂时松了口气。她试探着动了动腿脚,发现跌下了百丈悬崖的她除了四肢还有些酸软无力外,倒是没有断腿断脚。

青黛不敢随意动姜绍钧,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他全身上下逡巡了一圈。发现他手上紧握的削铁如泥的宝剑早已卷了刃,又回头看了看距离他们最近的山壁,果然找到了山壁上那道由上而下、又深又长的剑痕。

看来他是将剑插在山壁上,一路滑下崖底缓冲了一番,他们才没摔成肉饼。

青黛又蹲下身去,在他耳边轻轻唤道:“王爷、王爷……”

叫了几声他都未有反应,她刚放下一半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这荒郊野岭的,都不知还在不在皇家围场范围内,若是现在冒出些什么野兽,他们命大没被摔死,却要葬身兽口了。

或许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青黛刚想罢,就听得他们左后方的茂密树丛中传来一阵从喉咙中滚出的兽类低吼,凶暴而残忍。

青黛身形一僵,忽而转头,便看到那树丛里款步走出来一只瘦得只剩一张皮的灰狼,狼身足有她半人高,一双通红的兽瞳直勾勾盯着他们,下面那张尖嘴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利齿,口中流出的涎水瞬间就在地上聚起了一滩水洼。

那只灰狼盯着僵硬不动的她看了好一会,突地身形一跃,锋利的前爪挥起,直冲着她扑来。

青黛毛骨悚然,捡起姜绍钧手中的剑,对着那匹狼就是一阵乱挥。

灰狼似是也被本以为并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吓了一跳,动作顿了顿,在原地转了转,眼见着就要离开了。

青黛心神紧绷,盯着它的脚步,刚想松一口气,却见那狡猾的灰狼趁她不备徒然转身,血盆大口张开,却是朝着躺在地上的姜绍钧而去。

青黛一惊,几步上前横剑挡在姜绍钧身前,对上灰狼凶恶的目光,她握剑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却一步没让。

灰狼上前一步,她挥剑砍它,那已经不算锋利的剑被它的牙齿咬住,一个甩头,便让她的剑脱手而出,“叮啷”一声落在不远处的泥地上。

没了武器,她也来不及去捡,只得两手抓起了地上的石子。

灰狼却双眼紧盯了她片刻,再次一跃而起,这回,却是对准了她纤细稚嫩的脖颈!

“呜……”它凶残的身形逐渐逼近,那头饿狼口中的腥臭之气已然钻入她的鼻端,随之而来的还有它“呼哧呼哧”地剧烈喘息。

0133落难(中)

就在青黛已经认命要当这饿狼的腹中之物时,一股温热的血腥之气猛地朝她扑洒而来,浇了她一身。

她骤然睁开双眸,她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已醒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着剑柄,那卷了刃的剑锋分毫不差地深深扎在灰狼的腹中,溅出腥热的血来。

那匹狼轰然倒下没了声息,同一刻,姜绍钧也猛然跪倒在地,手中握着的剑紧紧抵在地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王爷!”少女的声线既惊喜又担忧,他扭过头,对上的便是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少女细弱的肩膀已被那头饿狼的利爪扑上,分明怕得浑身颤抖她却依旧拦在自己身前未动分毫,姜绍钧方才甫一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微微闭了闭眸,硬是拄着剑撑着遍体鳞伤的身躯,有些摇晃地勉强站了起来,沉声道:“快走。”

她愣了愣,忙上前去扶着他的胳膊。

手臂上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僵了僵,硬是稳住了步伐,避开了她的搀扶,“野狼自来成群,这里定不止一只,需得找个躲避之地。”

说完他便朝前迈步,可他在掉落崖底前本就受了伤,失血过多,又护着她一路下了崖,方才击杀灰狼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才行了几步,便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任他如何咬牙,都再起不来身了。

“王爷,妾身扶着您罢。”少女细小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接着他的肩膀下便被一双软绵的胳膊给撑住了。

少女失了血色的嫩唇紧抿,额头薄薄的肌肤上青色的筋脉明显,用足了十分的力道,勉强将他高大健壮她太多的身子给撑住了,接着困难地一小步一小步迈了出去。

冬日的树林萧瑟苍凉,北风卷起呜呜的风声,每响起一阵异动,就算只是树丛轻微地动了下,都能让她身子颤一颤。

但她却还用干哑的嗓音安慰他,“王爷放心,就快找到藏身之地了……”

足下凹凸不平的泥地被冻得硬实,她穿着小巧的骑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有好几次都已被他的重量压倒,膝盖酸软地跪倒在地上,把他给摔了,却始终没有放开环着他的胳膊,咬牙挣扎着再次站起来。

她的右臂就环在他的腰腹间,他稍一低头,便能看到她那半截细瘦的胳膊。在崖边同刺客打斗时,她为了让姜珵逃走被刺客扎了一刀,血液早已浸湿了她的烟粉色衣袖,在冬季层层厚重的衣物中,透出一块暗沉的色泽。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又或许是他们命不该绝,在日暮时分,他们终是找到了一处稍微隐蔽些的山洞。

山洞的洞口有些自然生长的茂盛藤条,若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洞内并不算大,但让他们二人避难绰绰有余,青黛先掏出衣襟里放着的火折子伸进洞内,火焰没有熄灭,洞内也并无猛兽的声音,这才进去了。

她把姜绍钧扶进去,让他靠在山壁上之后,全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走了,她也软软地倒在地上喘息。

只是还没歇多久,她便又起了身,将洞口两人沾着泥的足迹踩乱,又将洞口的藤条重新掩好,才再次坐在了姜绍钧身旁。

姜绍钧的眸光随着少女的背影,沉沉望着她走出洞口后的动作,在她走回来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方才在崖底,你把我扔下逃跑,让我被狼吃掉,不是比如今带着我这个累赘要轻松得多?”

他的声线平静而无情,在这只余他们二人的荒僻山洞里,不再用显得高高在上的自称,语气中却多了些自嘲。

少女屈膝,两只胳膊都抱着膝盖,微微扭过头看着他。男人那双寒星慑人的眸子紧闭,侧脸的线条挺括分明,高挺的鼻梁和唇峰的弧度,都如同上天最为偏爱的雕琢。

“若是没有王爷相救,我在崖底便早已没了性命,又谈何逃跑呢?”她的声音轻轻的,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轻轻的。

“我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救了珵儿罢了。”他仰头靠在石壁上,下颚线条绷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珵儿不只是你侄儿,也是我侄儿。”少女听到他这番要和她算得一清二楚的话,却只是低了眸,轻声道。

只是他们却不只这一个侄儿。

至今为止,乾元帝膝下共有三个儿子。皇后所出、身为嫡子的太子姜珵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而姜珵的两个哥哥,大皇子姜康为陈贤妃所出,年已二十有八,早已娶妻生子,长子都和姜珵差不多大小,更是已在朝中领差任职多年。大皇子的外祖是曾任太傅的沈靖,也就是沈妍的祖父,所娶妻子是勇毅侯府的嫡女。大皇子为人宽厚德仁,在朝中的势力经营多年。早年太子姜珵还未出生时,大皇子身为长子,身后支持他的世家最多,朝堂上有不少官员都是大皇子党。

二皇子姜仪为温惠妃所出,比大皇子小了八岁,方才及冠,比起大皇子便显得普通多了。一直以来在朝中都不显山不露水,乾元帝交给他的差事也都办得不温不火。不过,却有朝中饱学之士赞他君子谦谦进退有度,且他的亲舅舅、温惠妃的嫡亲弟弟任着守护皇城的御林军指挥使司一职,深得乾元帝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