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平愣了愣,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南菱院和兰初院在定王府中是两个距离最远的对角,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阡陌的青石板路旁一盏盏莲花地灯散发着莹润幽然的光华。
花草蓁蓁院落精巧的兰初院已近在眼前,院门前并无人值守,却没有人敢闯进去。院中只有廊下的几盏孤灯亮着橘红的光,让这座费心打理得繁盛的院子还是透出了些久无人居的幽冷。
虽然上回被姜绍钧警告过,但青黛的脚步没有迟疑,径直便入了院门,朝着那透着微光的正房而去。之前她只是进了院子,并没有进屋,真正进来了才发觉,院子的景色不过是这座华美院落的冰山一角,屋中的陈设布局,竟是比姜绍钧的书房还要奢靡精细。
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木质纹理细腻,前厅正中挂着一幅用金玉镶嵌的字,字迹清秀娟丽,偏厅里还摆着一张被绒毯妥帖盖着的焦尾琴。
青黛环顾正厅一圈,迈步转过东侧的一面八扇绘朱雀缠云屏风,内里便是寝间了。
她要找的人便在这里,坐在一组嵌青白色玉瓷面的茶几旁,几上是一套清雅的莲花状茶具,后方布了一张紫檀木大床,其上悬着层层叠叠的烟粉色纱帐,帐前垂着如意纹镂空银球。
侧对着她而坐的男子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只琉璃酒盏,听到动静转身侧眸,看到来人,凤眼中神色骤然冷凝,声线沉冷如寒冰,几欲把人冻僵。
“出去!”
“王爷伤势未愈,万不能酗酒伤身,且用了膳再喝药罢。”少女对上他的目光,声线柔软如同棉絮,温声劝道。
“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姜绍钧对她的关心劝慰充耳不闻,见她不为所动擅闯禁地,声线更为冷厉,那身玉面修罗在战场上杀伐的气势也倾泻而出,漠然清淡的眉眼间尽是严酷。
“王爷,这里未燃炭火,您穿得单薄,会染上风寒的。”少女却上前了一步,浑然不惧他凌冽的气势,手中抖开方才从正平那拿来的玄色绣麒麟暗纹斗篷,想披在他肩上。
“让你出去,你没听到?”他从圆凳上站了起来,音量虽不如方才大,只是语气中隐藏的凌然怒火却让人胆寒。他一把扣住了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腕,力度如铁钳般大,让她吃痛地“嘶”了一声,娇嫩的手腕上霎时便被勒出了一圈醒目的红痕。
站起身来的他气势更盛,高大的身躯完全将面前身形娇小的少女压制,两人拖长的影子被烛火映照在这间香闺寝房中,勾勒出两道交叠缠绵的身影,就像是他将少女拥在怀中一般。
他似是被刺了一下,倏而放开她的手腕,再次厉喝:“出去!不然孤不介意让人来将你请出去。”这便是暗示她再不乖乖听话,便要强制把她扭出这里了。
少女却没有害怕也没有生气,纤细的手指扣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一双漆黑的杏眼平静地望着他,粉色的唇瓣微微开启,“王爷是在怀恋先王妃?”
姜绍钧已是怒极,自九年前这日后,这是他第一回有如此大的心绪波动。因为她擅闯禁地,因为她触到了她不该碰的地方,还有他如今尚未意识到的,因为这个逾距的人,是她。
“已过去了九年时光,王爷依旧无法忘怀,便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惩罚自己,既不敢开怀而笑,也不能愉悦而谈,背负罪恶感生活?”她的话如一把利剑既稳又准地直直扎进他深藏起来的伤口,让生了脓疮的陈年旧疤被狠狠撕开,带出鲜血淋漓的血肉。
他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这番话的威力太甚,高大的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一双漆黑眼眸深得探不见底,周身都覆盖了冷到了极点寒却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发白的菱形双唇有些微地颤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爷念了她整整九年,那么王爷可还能清楚描摹她的音容相貌,可还记得她最喜欢穿的衣裳是何种绣样,可还能挑出她最常佩戴的耳坠?”她似是尤嫌不够,连续抛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问完后便抬着头,静静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他。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回答,但话到嘴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连昨夜出现在他梦境里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堪。
“九年了,不管王爷再如何用一些外物提醒自己,不管王爷内心再怎么暗示自己,你已经开始忘却了,这是不可逃避的事实。”她的声线滑过他耳边,明明轻缓低柔,于他而言却宛如惊雷在耳畔炸响。
“我没忘”姜绍钧向来冷清寡淡不带情绪的面容好似被残忍撕裂,露出了被怒意烧红的丹凤眼和藏在其中的一丝惶惑。
“那么最了解她的王爷,认为她希望王爷,就这般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如行尸走肉般独自走过剩下的漫长岁月,时常糟践、折腾自己身体,让周围关心王爷、敬爱王爷的人也跟着担心吗?她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吗?”少女的黑眸盛着桌上桐枝灯反射的烛光,如一汪透彻晶莹的墨玉,倒影出他俊逸的面容。
“她是这世上最良善美好的女子,即使是那段她卧在床榻上的日子,”他说到这顿了顿,一抹伤神极快滑过,嘶哑的声线如绝望悲痛中的哀鸣,低吼出声:“她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让我活下去!”他压制不住自己心中升腾的怒火,本来他不该和她辩驳的,初蕾是个怎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来自于他人特别是她的分毫诋毁。
他的目光几欲将她狠狠穿透,若是换个人来承受这位平了南疆的王爷的鼎盛怒意,估计早已吓得腿软了,少女的面色却依旧如常,声线平稳。
“她希望你活下去,但她会想看到你这般活下去吗?这般全然不顾爱你之人,了无生趣、只知守着早已逝去的过往,永远活在过去的时光里。”
少女眉眼清澈,不躲不避地望着他,他发现在他印象中温柔乖巧的她,也会有这样认真坚决的表情,好似从柔弱的芍药蜕变为凌然绽放的傲梅。
“逝去之人该当怀念,却不是将自己也禁锢。你所剩下的,只有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的执念。”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
“你的时光停止了九年,也该放下执念向前看了。”
0128形同陌路
青黛回了南菱院后,立即瘫倒在了自己的美人榻上,让桃香帮自己把被冷汗浸湿的中衣给换下。
刚才姜绍钧的神色暗沉冰冷得可怕,她都以为她要被他一剑捅个对穿,拿她祭天去给先王妃作伴了。
将余悸压下后,青黛点开了系统界面,发现这一通堪称在姜绍钧雷区蹦迪的行为终于被系统认可,“不破不立”的任务完成了!她的点数涨到了七百六十六点,但距离兑换免死金牌还是不够。
她立马看向系统里更新出来的第三个小任务
心头朱砂。
简介:你是他心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奖励:剩余天数300,点数220,经验120。
她看完后直接瘫倒在柔软喷香的床褥上,重重叹气。
她刚把他的陈年旧伤恶狠狠地挖出来,在他雷区疯狂蹦迪,她离开时他那眼神,恨不得她完全消失在他眼前,再也见不到她,她还得迎难而上接着勾搭他。
青黛抱着柔软的被子转了个身,回想起姜绍钧提到前妻时冷情眉眼间的那一抹动人的温柔,她着实有些不忍。
其实对于早逝的冯初蕾来说,姜绍钧确确实实是一个大周朝难得的好男人了,她都不太忍心把他拉出独自怀念亡妻的世界里。
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谁让他成了她的任务对象呢。
姜绍钧在青黛走了之后,便自己一人在兰初院里坐了许久,一动不动。
月色洒进雕花窗棂,落在他宛如雕刻般的面容上,银辉将他陌上君子般俊朗的五官衬托得更加如若天上谪仙下凡。
他静静地望着挂在屋内正中的那一幅美人拈花像许久,在正平小心地将一碗清淡的龙须面端来放在他手边时,他手臂动了动,终于转过了身,拾起筷子,夹起一箸温热咸香的面条送入口中。
汤面的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的神色,微烫的温度刺激着他的舌尖味蕾,他慢慢咀嚼后,咽下口中的面条,忽而道:“不要擅作主张。”
他抬起眸,一双丹凤眼隐含威严,直直看向躬身而立的正平,语气冷沉,“若有下次,军规处置。”
正平在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出了一脑门的汗,喏喏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