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沉默寡言的朗姆笑了笑,这时他会拿出了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将磁带翻一个面,按下播放按钮,激烈或和缓的节奏会从那个生了锈的机器里发出,那是无数种乐器一同发出的声音,它们各有自己的音色与旋律,这些音色与旋律组合在一起,组合成另一种波澜壮阔的声音。乐曲在这个烧着炭火的实验室流淌回荡。白楼下,一个左边胳膊变成兽爪的人朝这边招了招手,朗姆把收音机挂在外面的栏杆上,把声音调大了。
轻快流畅的乐声透过结了冰花的窗玻璃传过来,磁带里播放乐曲前有报幕,这是贝多芬的《春日奏鸣曲》。安折托腮听着,深渊的春天也很美,但他大概看不到了。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来自北方基地的短讯的。
那个长久沉寂着的通讯频道红光闪了闪通讯列表上只有一个无名对象。
安折把通讯界面调出来,那个无名对象发来的短讯只有寥寥两行,十来个字。
“冬季已到。”
“怪物行为有异,注意安全。”
安折把字放大,回头望向波利:“先生。”
“北方基地纪博士的消息,”波利道,“这些年只有他一直秘密和我联系。”
“纪博士”这三个字让安折恍惚了一下,他问:“……要回复吗?”
“回复。”波利温声道:“你替我回吧。”
*
北方基地。
通讯频道亮起,来自高地研究所的回复短讯。
“已收到。”
“谢谢提醒,请基地务必也注意安全。”
博士从通讯屏幕前路过。
“陆上校,啧,”他声音扬起,“难以想象审判者会做出这种事情,你居然还是个好心人。”
陆沨目光淡淡,看着屏幕上的文字。
“对面是谁?”他问。
“你绝对想不到的人。”纪博士道:“波利·琼。”
第75章
来自北方基地的预警言简意赅。
波利道:“他们也发现了。”
安折望向外面。
高地研究所处在最高的山巅, 往下看, 深渊一览无余。巨大的断裂带像大地灰白色的皮肤上一道狰狞的伤口, 层层叠叠此起彼伏的密林与沼泽是这道伤口的血浆与脓液。远方遥远的东岸是海,或者巨大的湖,总之一眼望不到头, 万籁俱寂的时候,风声中夹杂低语,雾气中隐约有宏大的涛声。
总之, 它就像一个静静盘踞在地面上的怪物。
这不是安折所熟悉的深渊, 他之前也有所体会。以往的深渊是一个充满鲜血与劫掠的地方,从未有这样平静的时刻。
遥远天际出现一个黑影, 黑影越来越大越近,最后停在白楼的上空。
唰地一声, 唐岚收拢翼翅,直接落在了外面的走廊上, 推开了实验室门。
“我回来了,先生。”他说完,又转向朗姆, 道:“最近有敌袭吗?”
朗姆道:“没有。”
波利·琼抬起头, 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似乎在确认他状态是否正常。如果做这个动作的人是陆沨,安折会觉得他在对这个人进行审判以决定枪杀还是放过,但是波利那双温和的灰蓝色眼睛看着唐岚,他确定这只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关切唐岚是否在外面受了伤。
果然, 波利道:“在外面遇到危险了么?”
“有危险,但没受伤。”唐岚道:“我对那里比较有经验。”
波利道:“你一直很让我放心。”
唐岚笑了笑,他眉眼锋利漂亮,隐隐有肃杀冷冽的凶气,安折想起哈伯德是最出色的佣兵队头领,那他的副队必然也并非等闲之辈。
波利·琼道:“外面怎么样?”
“和您预料的差不多。”唐岚回答道:“它们平衡了。”
说着,他从抽屉里扯出一条数据线,将手中的微型相机和电脑相连,上百张图片被加载出来,投到一旁的大屏幕上。
乍一眼看上去,那些图片里空无一物,只有深渊特有的难以形容的奇异景观,好像只是猎奇的游人拍摄的风景画。然而仔细看去,却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最显眼的一章是俯拍的一处巨大的湖泊,它结冰了,霜白的冰面冻住了湖面褐色的水藻、漂浮的残肢和落叶。然而,就在这空空荡荡的冰面之下,却透出一个不规则的巨大黑影是水生生物的脊背,它就那样静静待在水下,影子像一团抽象画。
就在这个湖泊的岸边,密林的枯枝上全部缠绕着大团灰红色的藤蔓,下一张照片是对藤蔓的特写,它的外表光滑得像蚯蚓,皮下有放射状的星形纹路,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仿佛正在一下又一下鼓动。安折立刻意识到这并不是个普通的植物,整片丛林的藤蔓都是同一个触手型的怪物。
“这里只拍了一张,它发现我了。”唐岚道。
波利拿遥控器一张一张翻看照片。
“他们经历了三个月的残杀期,现在存活的都是大型怪物,零碎的小生物完全看不见了。”唐岚道,“我和它们打了几架。先生,我确定现在整个研究所只有我的实力足够从它们手里逃出来。但我完全没办法和它们正面打斗。而且,深渊的怪物大多数都是多态类的,我也不确定它们现在到底有多可怕。”
“我知道了。”波利缓缓颔首,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凝重的神情:“假如基因是一种资源,它们已经完成了深渊内部的整合。现在,怪物彼此之间也已经达到了实力的平衡,它们的智商在整合过程中也得到大幅度提升,明白争斗可能带来两败俱伤的结果。如果这个猜测没错,现在应该已经有部分怪物开始离开深渊,向外捕猎。人类必定也是他们捕猎的目标之一,只是它们暂时没有注意到,我们得随时防御怪物的集体进攻。”
“确实是这样。”唐岚道:“但是有一点和您的猜测不同。”
波利问:“你发现了什么?”
唐岚操控电脑,调到一张图片上。难以想象这是怎样丑陋的一张图安折并没有成体系的审美,但他确定这张图片可以用“丑陋”形容,因为它在最大程度上冲击了人的感官。两个密密麻麻的软体动物表面生长着人类的语言能够形容与不能够形容的所有器官,伸出流淌着粘液的触角相互接触,下一张图,他们的触角分开,再下一张图,其中有一个往另一个方向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