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随后将一枚出入城的腰牌抛给了元忠。
“啊?这……这……”
元忠捧着那枚腰牌,张着嘴看向裴澈,又转头看向言珲等人,心说怎么连一向稳重的世子爷,呸呸,二爷,也变得同他家凌少爷一样,干起缺德事了。
“让你去你就去!”
见裴澈神色阴沉,元忠哪还敢迟疑,忙揣好腰牌麻溜地去办事了。
暮夜降雪,回府途中,裴澈想散散酒气,任马慢行在长街巷尾中。
喧嚣散尽,马蹄哒哒点地,他闭目仰头,感受着飘雪落在脸上再融化的凉意。
现下这种局势,宁天弘认为自己还能博上一博,他口中的“时候未到”,应当只有在言琛突破了熙河口,朝廷无力阻拦两路大军后,他才会不得不启用她这枚人质。
裴凌那里他已着人去传讯,希望能及时赶上吧。
到时只要她能顺利出城,他就有许多种法子将她送走。
可是私心里,他又有些不希望那一日来得太快。
雪渐渐下大了,道旁垂枝上很快就挂满了洁白的雪。
裴澈目光扫过,不知怎得,就蓦地想起了白日里她那双雪白的赤足,继而又想起她倚在床边看书的模样。
心里好似瞬间长出了一只虫儿在抓挠,脸上的热意更甚,借着微醺的醉意,他尽情地回忆着过去与她的那些美好光景。
想他们的初见,想自己那时花空心思的追求……那时的她应也对他怀揣好感,因为她从未严词拒绝过他的示好,人前若闺秀一般,对他表现得淡淡的,私下里又因着初见时闹出的笑话,与他吵吵闹闹的像一对小冤家。
现在想想,他们在一起,没有惊心动魄的开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那段彼此心悦的时光比醇酒还要醉人,一路上,裴澈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可是冷风一吹,这些记忆又散成了雪花飘落,怅然失落的情绪坠满了心头。
等她回到麟王身边后,他应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就连默默守着她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一股强烈的思念猛然席卷上心头。
裴澈猛地勒停马,静默一瞬后,他忽然扯缰转身,打马向皇宫奔去。
到了宫门前,他下马将武器与马都交给了守门的羽林卫。骠骑大将军漏夜前来,卫军以为他有紧急军务要奏报,立即开门放行。
此刻已是亥时三刻,各宫各殿早都歇了,永嘉宫因情况特殊倒是人人都醒着,就是谁也没想到裴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言清漓冷着一双眸子看向来人,下意识地将指甲嵌进掌心。
他穿的不是白日那件绛紫官袍,而是一件深色圆领直袖常服,墨色鹤氅外面尚有落雪,且他身上有酒气,一看就是刚刚从宫外赶来的,这么晚又是醉醺醺地来她这里,不必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裴澈立在门口,在对上她眼中的厌恶与抗拒时,他才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他方才就是忽然很想她,那种想要见她的心情淹没了他的理智,催赶着他的躯体。
此刻他开始后悔自己头脑一热的冲动,可既已来了,又是深夜前来,若转身就走的话,身后那几只眼睛不知又要如何奏报上去。
想了想,裴澈转头对外面的婆子与几个宫婢吩咐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都下去吧。”
武嬷嬷得过苏太后的吩咐,说裴澈过来时,一定要将其盯紧,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及时禀报。
苏太后的吩咐那自然就是皇上的吩咐,听到裴澈赶人,武嬷嬷起先不愿,但见裴澈不悦地沉下脸,武嬷嬷慑于其气势,怂了几分。又回忆上次将他辱迫言氏之事禀到御前时,皇上也没说什么,甚至还笑了笑,再结合他这一身酒气,便料想他此刻过来应当也是为了做那事,怕是不喜有人听着……想了想,便说自己到侧殿候着,这样有任何吩咐,喊一声她也能及时听到。
将“眼睛”赶远了后,裴澈才重新回到言清漓那里。
方才他进来时,她应当是刚刚晾干头发,正准备要休息。出去说了两句话后回来,她已立在桌旁,如临大敌地盯着他,手紧紧按在那只香椿木茶壶上,那大概是她在这房中能找到的唯一防身之物,裴澈相信,只要他敢向她靠近一步,那只茶壶下一瞬就会朝他砸过来。
他收回眼,解了身上的鹤氅,随手扔在了窗下用来给宫婢们短暂休息的椅上。
他知道她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他转动,他也不看她,更没有靠近她,径直走向她的床榻,靴不除,衣不脱,直接重重躺下。
正当言清漓不解他这一番举动时,她听到他低沉开口道:“你兄长今日起兵了,我收到消息后急入宫觐见,这会儿有些酒意上头,只在你这里休息片刻,你放心,我今日没有心情。”
哥哥……哥哥起兵了?
言清漓怔愣一瞬后,眸中现出喜色。
不过这短暂的惊喜也并没有令她忘记裴澈还在这里的事实。
她朝床榻看去,那个人闭着眼,呼吸沉沉,躺下后就再没动过。
她盯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见裴澈胸膛平稳起伏着,看样子是真的很累睡过去了,她才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只不过警惕心仍在,眼睛时不时就瞟过去。
不知是不是怕弄脏床铺,裴澈只是搭边躺着,足靴悬于床外,处于外侧的修长右腿更是直接垂落在地,全然是一副放松的姿态。
再向上看去,他似是觉得有光刺眼,以左手臂遮着双目,侧看鼻骨如峰,颌线流畅,仰躺之下,那凸起的喉结随着呼吸缓慢浮动,极为性感诱人。
言清漓发觉自己盯着他看得有些久了,赶紧转回头,同时自嘲一笑。
不得不承认,当年的自己确实是先被这个男人卓绝的样貌给吸引了去,随后才掉入他情意绵绵的陷阱里。
他的演技何其好,五分情也能演出十分,令她误以为他永远只会心悦她一人,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到死都不会知道这是个多情又薄情的男人!
想起自己因他而受过的苦,言清漓的目光中转瞬就含满了怨恨,再盯着裴澈的脖颈时,她只恨此刻不能有把刀直接割断他的喉咙,再在他惊愕濒死之际,告诉他,她其实就是那个被他背叛撇弃的楚清!
她肆意设想着那令人痛快的场景,突然,她的目光被那人腰间的蹀躞吸引那是一种经过改良更便于骑射的腰带。
言清漓紧盯着那腰带上的挂囊,等回过神时,她才发觉自己居然已经走了过去。
许是走动的声音惊醒了那人,四目相对,她先是微愣,随后淡定地扯过被角搭在了裴澈的身上,冷冷道:“你睡够了就早些离开,我还要休息。”
说完,转身就要回去坐着。
裴澈攥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