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因身份低微又因对方是长辈,也看在裴澈的份上,她在裴老夫人面前处处陪着小心,如今倒是不必那般卑微了,可她亦觉无谓在第一日便表现的过于跋扈,反正她日后还要将整个裴家搅的鸡飞狗跳呢,那时怕是要有裴老夫人操心受累的了。
至于她这会儿她爱如何说如何说去,她权当听了个屁就是。
裴老夫人见她应得利落,气儿稍微顺了些,也知不太好得罪了言家,便放缓语气:“嗯,当初你尽心医治冲儿时,我便知你是个懂事的,如今你既已嫁入裴家,那便是裴家的人了,定要分清里外,谨记万事以裴家为先,以夫为纲,与凌儿相敬如宾……”
裴老夫人将起先打好那一肚子下马威的腹稿趁势说了。
裴澈定定地盯着言清漓看,见她微微垂首,一副洗耳恭听、虚心受教的模样,但他却知,她这幅模样不过是不愿惹麻烦,装出来的表象。
她向来厌恶那套“以夫为天、以贞为命”的刻板教条,此刻看似在听,实则是左耳入、右耳出,不知心里有多抵触。
裴凌也对裴老夫人那一套东西嗤之以鼻,他从前缘何厌烦女人?就是觉得那些只差在脸上刻上“规矩”二字的女子,实在是无趣极了,再说他娶她是要让她开心享福的,而不是要在她身上套枷锁的。
裴凌一句也听不下去了,冷着脸就要替言清漓说话,却不想另一道声音赶在了他前面。
裴澈轻轻蹙眉打断了裴老夫人的喋喋不休:“母亲,既是小事,便无需小题大做。”他抬手命人上茶端给裴凌与言清漓,沉声道:“喝了茶,儿子与父亲还有要事出府,久留不得。”
“澈儿,你这是……这是……”
这是嫌她话多了?
房中不仅是裴老夫人等几位主子,就连下人都暗觉诧异。
世子爷对老夫人向来恭敬,恭敬的甚至显得冷漠,完全没有寻常母子间的随意亲厚,按说他根本不可能做出打断长辈说话这种不敬的行为,可今日却……
苏凝霜立即看了裴澈一眼,见他除了眼底有红丝,略显疲惫外,神情漠然,完全看不出什麽情绪,可她却又敏锐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转眼看了看与裴凌立在一处的言清漓,一袭金丝云锦绢花裙,清新素婉,与裴凌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之前她也曾怀疑过此女可能对子阳有意,但她如今已成子阳侄媳,且还是他亲自助裴凌娶来的,以她十几年来对他品性的了解,他是断不可能对侄媳妇有任何狎昵之意的。
许是她想多了。
裴澈会帮她说话,言清漓起先也是一愣,随后她又觉得不可能,裴澈定是怕裴凌会忍不住出言顶撞了裴老夫人,这才提前为他侄子解围的。
裴老侯爷似是也觉得裴老夫人话太多,听得有些烦了,便应和了裴澈的话,催人赶紧看茶,裴老夫人连着被儿子与夫君下了脸面,那脸色难看的像是病了三日。
宁朝有俗,妇入夫家,若公婆已故,则于三月后至家庙参拜公婆神位,称“庙见”,裴渝世子夫妇故去多年,故言清漓无需隔了一辈的祖父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只需见长辈礼,敬茶改口即可。
她向面容沉肃的裴老侯爷与神情僵硬的裴老夫人一一敬茶,喊过“祖父”“祖母”后,又来到了裴澈面前。
她甚至都没有正眼抬头看他,端举茶盏,改口改的理所当然:“请小叔用茶。”
0179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没脸与她相认
裴澈已做好会听到这声“小叔”的准备,可真当听 到她无波无澜的喊出来时,仍是呼吸一滞。
一夜未眠,他从发现心爱之人死而复生的狂喜, 再到意识到她已成为侄妻的事实,这一夜,他抱 着那只盛满了她留给他所有回忆的匣子时哭时 笑,仿佛历经了几度生死,最终想明白了一些事 情。
他虽然不知她是何时回来的,但他可以确定,她 拥有着过去的记忆,从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习惯 中,从那支剑舞中,再从那世间独一无二的鸳鸯 绣图中,足以证明此事。
可她却从未想过来找他,她隐瞒身份,用国公府 三小姐的身份重现世人眼前,甚至在他一度怀疑 她就是清清,与她面对面对峙时,她也百般否 认。
她是恨他的,在她眼中,他辜负了她,于她刚刚 身死便娶了她的闺中之友,如此薄情寡性的男 人,如何值得她再信任?
可她既然恨他,却又曾三番几次的故意接近他,在失败后,又转头与裴凌走近,终是辗转嫁进了裴家。
从前在没确定她的身份时,他就已怀疑过她并非真心爱慕裴凌,而是别有用心,而今已知晓她的灵魂就是清清,那么他更加可以确定,清清一定是抱着某种目的才会嫁给裴凌的。
这种猜想不仅没有令裴澈宽心,反而使他肝胆猛地一颤。
他已经隐约猜出她可能怀着的目的了。
可当初罪诏一下来,楚家便立刻遭灭门抄家,快到他接到消息匆匆赶去救人时,楚家就已成了一片残亘废墟。
清清与楚夫人在那时一同葬身火海,就算她当时可以确信楚大人不会做出大逆之事,但应也来不及知晓此案背后的主谋是苏贵妃等人,究竟是她临死前听到了什麽内幕?还是她在成为言家三小姐后,有一个与他同样在探查当年旧案之人,告知了她什么?
有了这一猜测,裴澈更觉彻骨透寒。
若如此,在她眼中,他不仅薄情寡性,更是与那些害了楚家满门的恶人,是一丘之貉!
见裴澈久久不接那杯茶,就连一心想给言清漓下马威的裴老夫人都觉得有些过了,裴凌更是剑眉一拧。
他知道自己这位如兄如父的小叔叔一直不喜他的妻,认为她别有居心,之前还多番阻挠他二人在一起,后来是他认认真真地剖白自己的心意,恳求他助他,他这当叔叔的才可怜他这当侄子的一回,助他抱得了美人归。
但人是娶回来了,裴凌仍担心他小叔对他媳妇不满,有意刁难,于是赶紧低声提醒,语气中带了些恳求意味:“小叔,喝茶啊!”
裴澈回神,见言清漓眼睫轻颤地端举着那杯茶水,定了定神,攥在袖中的拳缓缓松开,接过茶,一饮而尽。
他如何还能与她相认?告诉她这些年来他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她吗?告诉她他心中所爱始终只有她一人吗?
他与旁人连子嗣都有了,这种话说出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分外可笑。
他不忠于她,他还有何脸面与她相认?这样做,不仅什麽都挽回不了,甚至还有可能会吓到她。
裴澈接过茶盏时,他冰凉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言清漓的手指,轻如羽毛划过,一闪而过,言清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似感受到了裴澈的手在轻轻颤抖。
可她来不及细做他想,婢女便又向她奉上一盏茶。
裴澈见她要去给苏凝霜奉茶,心中一沉,急忙抓住了她的手。
苏家作为害了楚家的罪魁祸首,他娶了苏凝霜已是诸多对不起她,又如何能叫她因他的原因,去向苏凝霜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婶母”?
言清漓几乎在裴澈抓住她手的一瞬便受惊般的缩了回来,茶盏顿时落地,顷刻摔的七零八碎,水液自然溅到了离得最近的三人身上,苏凝霜裙角湿了一大片,她怕热茶会烫了自己,忙惊慌起身,却不料脸上覆着的面纱脱勾而落,登时露出了右脸上一道长约寸许的疤痕。
疤痕很细,皮肉也已长好,应是养护的不错,只剩下一道浅印未消,可苏凝霜怕影响疤痕的恢复,未曾涂抹任何脂粉遮掩,便一直以纱遮面,此刻面纱掉落,她更加惊慌,生怕裴澈会看到她有了瑕疵的脸,急忙蹲下去捡面纱,又与前来扶她的婢子撞在了一起,一脚踩在自己的面纱上。
面纱戴不得了,她便只能避过身,抬袖遮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