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伸手比量了一下,这树的确很高,高耸入云。

“孟学清同王闵总是吵架,可每次吵不多时,便又和好了,而我就是他们中间的和事佬。我当时以为,还同以前一样的,便拉着王闵一道儿去了附近的清凉寺。”

“倒不是指望那寺庙有多灵验,就是想要让孟学清觉得,王闵去给他祈福了,两人之间好有个台阶下。可我万万没有想到……”

池时听他一直说着旧事,将话题生硬的扭转了回来,“你同王琴师,是在一个签筒里抽签的么?你们在去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杀人签同旁的签,可有不同?”

林祭酒这才像是刚刚看到了池时似的,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周羡抿着嘴笑了笑,赞赏的看了一眼池时,“池仵作。”

林祭酒愣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池时这般年轻,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是在一个筒里抽签的,我先抽的,抽了一个下下签……王闵排在我后面,我还同他说,你运气好,一定能够抽个好签,老天爷一定会让学清好起来的……”

林祭酒说着,又陷入了悲恸之中。

池时嘴角抽了抽,“有无什么意外之事?”

林祭酒的情绪被打断了,仔细回忆了起来,“你这么问的话,倒是有一桩。我们排队抽签的时候,有个小孩儿,在那喝着米汤。孩子顽皮得很,不小心把米汤弄洒了,弄了王闵一手。”

池时眉头轻挑,“然后呢?”

“因为正好轮到我们了,我便拽着他抽完了签,方才去清理的。签的话,都是从一个签筒里出来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王闵当时面色大变,惊呼出声,我朝着他看过去,他却是匆匆的将那签塞进了袖袋里。”

林祭酒说着,皱了皱眉头,“签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没有看清楚。只当他也抽到了下下签,因为实在是不愉快,从寺庙里出来之后,我们便各自家去了。”

“没有想到,就在三日后,孟学清同王闵,在同一日,就在我们三个相识的这个国子学里,一同惨烈的死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第一一零章 杀人签(六)

池时再也忍不了,京城的读书人,说话都这么繁琐么?一句话,一分核心,三分修饰,六分抒情。

她想着,脚轻点地,踩着那树干,嗖的一跃,弹跳到了树枝上。

“周羡,今日阳光甚好,你试试。”

池时话一说完,从腰间抽出了鞭子,选中了一根树枝,往上一卷,然后往下轻轻一跃,将自己悬挂在了空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羡动了,他朝前一迈,抱住了池时的脚,然后仰头向上看去。

“你看那里,有一个豁口,张庆年得这么站,阳光才会打在他的脸上。”周羡说着,围着池时,轻轻的挪动脚步,直到把头扭成了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姿势,才沐浴到了阳光。

“当时是夏日午后,如今是冬日。虽然光照过来的方向不同,但是这老树实在是太过浓密,只有这一个口子,可能会有光。

池时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镜子,“你再来一次,张庆年是从哪边过来的?”

池时看向了林祭酒,林祭酒显然被她这种乡野猴子一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么爱干净的楚王殿下,竟然想也没有想,直接就去抱住了这个小仵作的腿……

“啊……啊……那边……学生们都住在那个方向。张庆年打赌输了,要去门口买冰碗。”

周羡闻言,扮做那张庆年,走了过来,吊在树上的池时,毫无感情的“呜呜”了两声。

周羡一听,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你呜呜个什么?”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周羡还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声音一般,直接冲了过来,寻了个最近的地方,抱住了池时的腿,“夫子!”

他说着,猛的一仰头,只见一束强光照了过来,紧接着一个东西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周羡心中骂了池时一万遍,身子一扭躲了开来。

一个圆滚滚的麻团落在了地上。

池时脚一点树,又跃到了树上,“看来咱们的猜想,不无道理。站在高处,自然看得明白一些,只要身上带着镜子,甚至是剑或者刀,光都是可控的。”

她说着,又朝上飞去,周羡一瞧,拍了拍身上的灰,来了个一飞冲天,直接追上了池时。

“你在找什么?”

“找铁丝勒树留下的痕迹。来的路上,我已经观察过了,虽然那琴楼,离这棵树是最近的。但这个距离,也不断。便是用绳子打井水,那挨着井边缘的绳子,都会磨损,并不是那么容易,何况隔这么远,用铁丝拽起一个人来。”

“虽然这铁丝藏在书中,确实应对了杀人签所言的隐形的线,但是,没有一个支点,怎么可能搁那么远,拽起人来?”

“王琴师若是剪断了铁丝然后在服毒自尽,那么,缠在孟夫子腰间的那根线,若是找到那个着力点的话。那根线应该可以复原,完美的衔接到琴楼,王闵的房间里。”

周羡脚步一顿,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向了池时,“你怀疑,王闵根本就没有按照杀人签准备杀人,是幕后之人,也就是我们分析出的,拽着孟夫子,防止王庆年发现他的,那个所谓的第三人。”

“是他先毒杀了王闵之后,然后在他的屋子里,布置了一截断掉的铁丝。再在孟夫子的腰间,缠了一根长长的铁丝,造成曹推官他们的误解。”

池时打了一个响指,“没有错!”

她朝着那琴楼的方向找了很久,果不其然,压根儿就没有在这树上,找到被铁丝勒过的痕迹。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但是孟学清是一个成年的男子,要那么长的距离,将他拽上来,树上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幕后之人,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没有办法同时在王闵的房间里拽铁丝,又在这树上提溜着孟学清,将他掼下来摔死。”

“至于为什么,他不直接去王琴师的屋子里拽人,是因为,这个杀人手法,根本就是不成立的。”

有些东西,光在脑子里想,是想不到的,可是一到现场一看,就顿悟了。

“还记得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关曳杀人案吗?倘若这铁丝,只是一道壁的距离,那可以像关曳一样,将人拽起,然后剪短绳子,摔死。”

“可是,这个距离太远了。正是因为,成功不了,所以他才慌了,才会着急的自己现身,拽住了孟学清的手腕……”

“手腕?”周羡惊呼出声,“我记得卷宗里说,铁丝是卷在孟夫子的腰上的。”

池时一听,罕见的笑了。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没错,这又是另外一个很大的破绽。孟夫子腿脚残疾,身体远比一般人要虚弱一些。”

她说着,掏出了一方帕子,掐住了帕子中间,那帕子两头,立马靠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