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的爸爸喜欢林宜,林宜不喜欢牛牛,她说她不会当后妈。”睿睿丝毫不在乎自己说的是多早熟的话:“牛牛的爷爷奶奶喜欢林宜家有钱,他们经常说牛牛不是他爸爸的儿子。”
郑敖毫无一点道德观,拍手为睿睿叫好。
北京仍然是老样子,一下飞机就赶上雾霾,天气灰蒙蒙的,我给睿睿戴了口罩,我爸在军区医院,秋冬雾霾天本来就是老人的难关,老干部病房里都装了全套的空气净化系统,我爸躺在床上睡觉。
他肺部本来就有毛病,这次一个小感冒引发肺炎,整个人瘦成一张纸,李祝融守在病房里,我进去单独和我爸待了一会儿,刚从病房出来,郑敖就跟我说:“李叔想带你爸去南方。”
李家虽然在南方有企业,北京才是政治中心,李祝融的意思是要退了。李貅常骂郑敖运气好,现在也轮到他了。
“李貅呢?”我忽然想起来。
“还在东北呢,正在往回赶。”郑敖嘴角带着笑:“听说他想搞我?”
“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我不以为然,心里却觉得他这嬉皮笑脸的样子是很需要李貅来搞一搞了。
睿睿还小,不能在医院里多呆,我也怕他适应不了这边气候,老戴着口罩也不是办法,正琢磨着带他去哪,郑敖在旁边说:“到饭点了,去哪吃饭?”
“我在医院随便吃点,你带睿睿去吃饭。”我记得郑家离这里也近:“把睿睿放你家,小孩子在医院待着不好。”
郑敖笑得眼弯弯:“我第一次来北京,哪有家啊?”
我担心着我爸的病,他还来一句这样的,我皱起了眉头:“你能不能别装了?”
我情绪有点急,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是不是刺到了他。他脸上仍然带着笑,没再说话了,抱着睿睿吃饭去了,我等他走了,才想起他身上没带钱。
他一个小时之后抱着睿睿回来了。北京天气冷,快下雪了,我来的时候只给睿睿带了几件衣服,睿睿穿着一件小棉袄,他身上穿了件薄毛衣,不知道怎么在外面走的。嘴唇有点白,见了我就笑:“外面冷死了。”
“吃了饭吗?”我把睿睿接过来,睿睿大概是水土不服,有点蔫蔫的。
“吃了,带睿睿吃的烤鸭,”他摸摸睿睿的头,手指冰凉:“好吃吗,睿睿?”
第120节
睿睿摇了摇头,他笑了起来。
“哪来的钱?”我问他。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姿态潇洒得很:“刷脸呐。”
自从回了北京,他的态度就有点奇怪,我懒得去想他,琢磨着要不要在这附近租个房子,睿睿还小,旅馆里怕不干净,而且雾霾是个大问题。看睿睿似乎越来越没精神,摸了摸睿睿额头,总感觉有点烧。睿睿把头往我怀里钻,伸手抱紧了我脖子,他只有在想哭的时候才这样。郑敖伸过手来,拍拍睿睿的背。我轻声问睿睿:“怎么了,难受吗?”
睿睿没什么精神,也不说话,就只点头。
“这里有儿科吗?”我问郑敖。
他指了指病房门:“去找李叔。”
“什么意思?”我问他:“你把位置指给我,我带睿睿去挂号。”
“你是军人家属吗?”
我沉默了一下,抱着睿睿准备走,他跟在后面,伸手抓住了我手臂,我甩开他的手。他这次用了力,把我拖了回去,箍住了我肩膀,把我按在墙边。
“放开我!”我抱着睿睿,不好挣扎:“郑敖,你又想来抓我是不是!”
“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走廊灯光照得他影子笼罩住我,琥珀色的眼睛直接逼视到我心里来。
“什么话!你想让我求你吗?”我冷笑:“别以为北京就只有这一家医院,外面有的是儿科医生。我告诉你,等我爸好了,我就带着睿睿回南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顾不得走廊尽头正在朝这边看的护卫,冷冷地问他:“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从到北京开始,你整个人的态度就不对劲!”
郑敖沉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睛似乎在叹息。
他说:“小朗,一到北京就不对劲的人,其实是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周身的热血似乎都冷了下来。走廊上的灯光似乎都褪去了颜色,我好像整个人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原本满心的愤怒如潮水般退去,我低下头,看见了睿睿担忧的目光。睿睿琥珀色的眼睛这样清澈,我似乎在那里面看到了我自己――一个满身戾气的男人。
郑敖说得没错,不对劲的,确实是我。他的态度,他的玩笑,他的“普通人视角”,从c城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变的是我。我这样敏感,这样易怒,他一笑,我就觉得他是嘲笑,他一说话,我就觉得一定有什么阴谋,他刚刚抓住我手臂,我是因为抱着睿睿才没有给他一拳,因为我认定了他是要来硬的。我以为我在三年里放下了一切,原来我没有放下,我只是忘了而已,只要回到北京,我就会统统想起来。
我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因为我从心底里觉得冷,我以为我很自由,我获得了新生,我可以平和淡定地面对郑敖,做出选择,却发现我从来没有自由过。
我仍是他的囚徒。
郑敖伸手抱住了我,连同睿睿。
“别这样,小朗,”他轻轻地拍着我后背,他的声音似乎很忧伤,他说:“小朗,你现在的表情让我很想杀了我自己。”
他的怀抱很暖,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一个经年的美梦,他似乎真的是他所许诺的那个平凡人,他学会了如何爱一个人,他说他爱我。
但是我推开了他。
我抱着睿睿,靠在墙上,虽然这有点难,但我仍然竭力平静地看着他。
我问他:“你说你想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郑敖脸上的表情有点失落,真奇怪,我仍然记得当初在这座城市的时候他的样子,意气风发,天之骄子,怎么好像我做了一场长达三年的梦,醒来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他毕竟是郑敖,这世上没有他说不出的话。
“我知道你想把睿睿放在郑家,我也想。郑家有医生,有厨师,而且空气也好很多。”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但是我想问你,如果这意味着我坐回原来的位置,是不是就等于功亏一篑?”
“什么功亏一篑?”我冷静地问他。
郑敖无奈地笑了。
“这些天的事,在c城的事。”他问我:“有没有一点点打动你?哪怕一点点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