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祝宜眠在“天色太黑今天太累所以出现幻觉”和“他真的来了”之间很难选择,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后者的概率很小很小,不应该相信。

直到温暖的大掌覆在他的脑袋上――

顾程睿揉了揉他的头发,半蹲下来与他平视,“哪里疼?怎么伤的?”

祝宜眠眨了一下眼睛,嘴唇动了动,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他很小声地说了句话,顾程睿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却还是很耐心的听完,然后才去看他被绷带包裹的脚踝。

“严重吗,先去医院。不想去医院我们就回家,让苏医生过来。”顾程睿向他征求意见。

祝宜眠刚想开口,班主任小跑着过来了。

“是祝宜眠的哥哥吧?程睿?”

顾程睿站起来跟她握了握手,“我是。”

面对面的疏离感与那通电话里冷冷的声音重叠,让她有一瞬间愣神。

“我半个小时过来看他一次,刚刚叫了几个老师同学,准备等你到了就送他下去,还以为你在山下等,难得你还能找到这来,其实我们可以把祝宜眠送下去。”

对方在电话里说两个小时到就真的是分毫不差,这里十几个班级,十几个区域,电话那端的人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们在通话里谈论的人。

祝宜眠听她一说才发现有同学在看着他们,他扫一眼,那些人便移开目光。

“谢谢,我会带他下去。”顾程睿拒绝了,解开外套披在祝宜眠身上,“你的背包呢。”

祝宜眠偏过头指给他看。

顾程睿拿起来,把他腿上盖着的小毯子放进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我帮你收拾一下,会有人上来帮你带回去,嗯?”

“没有了,”祝宜眠摇头,见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衣,又把那件西装外套递回给他,“这里晚上冷,容易感冒……”

他还没说完,顾程睿已经他面前半蹲下去,“上来。”

他们来时的路旁已经全部亮起了搜救时才会启用的地灯,顾程睿沉默地背着他一级一级往下走。

祝宜眠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好像因为沾染了他的味道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沉稳的木质东方调将祝宜眠的思绪勾回方才对视的一瞬间,顾程睿一身笔挺西装,身高腿长,安静地立于无边月色。

并且……将他带离了那个发生不愉快的地方。

祝宜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我下来吧,我是不是很重……还有我今天去捡树枝搬东西,会弄脏你的衣服。”

少年清瘦,背起来还算轻松。

“我能把你抱起来,”顾程睿意味不明地顿了一下,“……的时候,就没觉得你重。”

祝宜眠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接着道:“再说,眠眠也不是第一次弄脏我的衣服了。”

“……”顾程睿没有明确说出来,却也足够让祝宜眠羞耻无比,脑袋乱蹭,嘟嘟囔囔,“你乱说。”

顾程睿嘴上把他欺负了一会儿,才提起:“脚踝怎么伤的?”

祝宜眠垂下眼眸,不开心的回忆被翻出来,心情立刻掉到谷底。但仗着顾程睿看不到,他便装作无事:“就……不小心的。”

他当然也很生气,也不愿任人欺负,只是这件事的确不便找老师解决……都是高三生,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纪,何况他也没有直接证据。除了姜俞,大概也没人愿意给他当证人。

不等他说什么,祝宜眠岔开话题,“你怎么会来?是何琴老师联系你的?”

顾程睿不满他的回答,皱了皱眉头,“嗯。”

“是不是打扰你的正事了,对不起。”

一丝不苟的着装,不是工作就是约会,像这样麻烦他,打断他原本的安排,这是祝宜眠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事。

顾程睿很不喜欢听他说“谢谢”和“对不起”,他每次在家里不小心碰了什么东西,或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即使只是小到下一秒就会忘记的事,他总是下意识道歉。

他对顾江说过,对方瑾苓说过,对管家佣人司机都说过,这是把对方当作陌生人的一种姿态。

祝宜眠心里有点紧张,因为顾程睿没有立刻接受他的歉意。

“哥哥……”

祝宜眠趴在他背上,小声地叫他,然后才说:“抱歉,我有说不用联系家人,不知道何老师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不是说老师不好,我只是……”

他想好好解释,却越说越自责,毕竟怎么想,都是因为自己受伤,才给别人添麻烦。

“不怪你。”顾程睿打断他,“那个号码,是谁的?”

祝宜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什么?”

“家长通讯录上,第二栏。”顾程睿说。

祝宜眠沉默了很久,如同断电的机器人,立刻停止了行动和言语功能。

夜晚的山间如银月冷冰,无法辨认来自何处的寒意从四肢蔓延到心脏。再冷一点他就要死寂。

顾程睿没有逼他,只是把他往上托了一下。

耳边是顾程睿的皮鞋踏在石阶上的声音,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稳重。宽厚温暖的背部给祝宜眠传递了很多热量,让祝宜眠情愿打开心里的某一把小锁,给顾程睿知道那里珍藏的是什么。

于是祝宜眠哑声道:“是我妈妈拥有的第一个号码。”

他说完,视线就模糊得看不清前路,一眨眼,就有几颗碎钻往下掉。

他知道自己填的是一个永远也打不通的号码,一个早已被世界废弃的短号。但这是他唯一的安慰,他的思念只能通过这些微小的无人注意的地方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