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仙盟来说,的确是越快拿下十万大山越好。
一来杀鸡儆猴,二来可以腾出手去对付妖族以及宣静之一行。
可十万大山的禁制没那么容易打破。
道人们携带着道兵,可并非所有道兵都能准确投递到大阵上的,天道盟修士会出来拦截。她们背靠着大阵,在疲惫时退回,轮番转换,打下来其实没多大损失。一日过来,丧命的只有几位妖王,其中大半死在姬眠鱼的手上。
“擅长阵道的道友说了,推演大阵得要一旬。她们说十万大山里头有阵道大宗师在。”别惊春对今日的战果不甚满意,她倒是想催促那些同道,可看着对方的疲色,也不好继续强人所难。
“本来就没打算一两日结束吧?”姬眠鱼懒洋洋道,她坐在铜案后,没看别惊春、绛尘她们的脸色。从袖囊中摸出五只盛着肉脯、坚果的玉盘就旁若无人地开始吃。得亏她早有准备,知道在飞舟上不可能享用大餐。那些修道士早就辟谷了,纵然有口腹之欲也会压一压,等到一切结束后再畅快一通,但是她可不想忍。
一时间,数双眼睛盯着姬眠鱼。
倦芳华也馋,只是当着别惊春的面,她没好意思说,把渴望藏起。
别惊春想骂姬眠鱼,但想到她在战场上的表现,对她改观一点点。此时一忍再忍,面色冰寒如霜雪。
坐在主位的绛尘懒得跟姬眠鱼这混账计较,她道:“优势还是在我,先休息,明日再看看还有没有打破十万大山禁阵的良法。”
别惊春、倦芳华以及各宗派的修士应了声“喏”,便退了下去。
姬眠鱼坐着没动弹,她进食的速度极快,等到将盘中的食物扫荡一空,才抬头看绛尘,挑眉问:“人呢?怎么不见了?”
绛尘低着头看一幅舆图,眼也不眨说:“你也可以离开。”
要是能听话,那便不是姬眠鱼了。将玉盘一收,姬眠鱼起身走向主位。她一躬身,手压在铜案上,目光一逡巡,低声道:“不归路?黄泉海?你在看旧封印?”
绛尘抬眸觑着姬眠鱼,问:“你翻了旧卷宗?”
姬眠鱼微笑:“身为院使,通晓仙盟事不是我的职责吗?”她来仙盟看卷宗也是目的之一呢。
绛尘眸光倏地冷冽起来,她沉声道:“不像你。”姬眠鱼或许能得知这些,从和倦芳华、范有光的往来中,从金阁酒铺里……但绝对不会亲自去翻找尘封的卷宗。
“你对我了解太少。”姬眠鱼笑容放肆,她一挑眉,握着扇子去拨弄绛尘从肩头滑下的一缕发丝,又道,“不过呢,如今你我朝夕相处,我将真心献给你,你有的是将我吃透的机会。”
绛尘屈指在扇子上一弹,薄唇中吐出一个冰冷的字:“滚。”
姬眠鱼满脸谴责:“你真粗鲁。”
绛尘冷着脸,不想搭理姬眠鱼,视线仍旧在几个封印之地扫动。
姬眠鱼讨了个没趣,也不跟绛尘闹了。她将折扇压在“黄泉海”三个字上,说:“我如果是宣静之,就去这儿解开封印。”
绛尘骤然抬眸看姬眠鱼。
姬眠鱼慢悠悠道:“怎么?意外我跟你心有灵犀呀?我毕竟是你曾经的爱侣,与你结过同心契,我怎么会不解你心呢?为你解决烦恼,为你”
绛尘不想听姬眠鱼那些虚假的套话,她出声打断姬眠鱼,淡声说:“为什么不是不归路?要知道这里也是没有院使镇守的,而且附近的宗派的掌教与妖族冲突最小,没什么血海深仇。”
姬眠鱼说:“在到处都安排镇守的情况下,驻守薄弱的不归路就像个陷阱,宣静之怕不会去自投罗网。”顿了顿,又继续道,“黄泉海附近也没有院使镇守,而且底下的精怪破封而出,给人间带来的污秽更大,造成灾难更甚。”
绛尘眉眼间浮现一抹笑意,仿佛回到在极乐仙城与姬眠鱼同谋出路的时候,那一刻她以为她们是志同道合的。她说:“就算没有院使,也有菩提寺在。菩提寺如今的掌教名般若生,可是上代掌教世尊梵海潮的高徒。最关键的是,梵海潮还未坐化,仍旧在宝刹中清修。”
姬眠鱼扬眉:“有没有可能,就是梵海潮在,宣静之才会那样选的呢?”
卷宗中记载,六百年前,南域天象骤变,恶妖降世。菩提寺掌教梵海潮亲自降妖,并将其斩杀。但凡间的传言可不只是这样。恶妖名号“阎浮提”,她不是某种生灵修成妖体,而是南域整个地陆得了性灵养出灵智。她是阎浮提,也可以称作南域地母,甚至可以号为佛丘。她诞生后,南域多地动,灾害连连,非她有心害世人,而是道心不宁,她不宁则南域天地不平。
姬眠鱼又问绛尘:“在南域菩提寺,有一种传言,说梵海潮镇压阎浮提时说了一句话:‘道人见欲,必当远之’。你说她话中的道人,指得是阎浮提,还是她自己?”
绛尘不答反问:“重要吗?”
“不重要。”姬眠鱼沉默片刻,朝着绛尘扬眉一笑,说,“我其实想问,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
绛尘岔开话题:“阎浮提含恨死,身化黄泉海。一旦镇压黄泉海的封印破除,残余的灵识复苏,必定吞灭南域。”阎浮提是南域,南域即是阎浮提。六百年前梵海潮能得手,也不过是占了先手,趁阎浮提不备。
“是。”姬眠鱼点头,她含笑望着绛尘,又道,“玄微姐姐,你说,梵海潮会不会心中有愧啊?”
绛尘攒眉:“你很关注这些。”见诡姬则认为诡姬有不得已,说梵海潮又道梵海潮会生愧疚,可在问心时,她又能杀戮妖族眼也不眨,姬眠鱼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姬眠鱼一脸诚挚:“你别误会。我只是替仙盟考虑,从最坏的角度出发。因为梵海潮生出悔意,就很可能被宣静之利用,成为宣静之的同谋。”
这话换任意一个院使说,绛尘都能信,可从姬眠鱼嘴巴里吐出来,就算她装得再诚挚,都显得矛盾和怪异。
姬眠鱼唉了一声,像是被绛尘满脸“我听你胡扯”给打击到。
她捧着心口往后退步,在绛尘眼刀子甩开前,又端出一副正经的神色,说:“其实我在怀疑你。”
绛尘:“……”她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问,“怀疑我什么?”
“怀疑你会同妖族勾结。”姬眠鱼眨了眨眼,说,“别惊春、燕渡川她们都有非要铲除妖族的理由,你呢?你跟妖族有什么血海深仇?是爱之深才恨之切吗?”
绛尘对姬眠鱼胡说八道的容忍终于超过限度,尤其是姬眠鱼再度将她跟妖族扯到一起时,一股无名火蹿升。甚至在她还没有想明白时,不移之剑已经在掌中。那凛冽的剑光在屋中冲荡,顷刻间便将铜案断成数截。
一缕发丝飘落在地。
姬眠鱼庆幸自己躲得快,要不然掉地上的可能就是她的脑袋了。撒开的折扇抵着剑尖,灵力以剑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荡。姬眠鱼收了笑,黝黑的眼眸中荡开一抹寒色。她看着绛尘说:“就因为一句话,你不顾往日的情意,就冲着我拔剑?”
绛尘理智回笼,她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川字。
这慢腾腾地收起剑,这冲动连她自己都觉得反常。
“怎么了?”别惊春、倦芳华等人被灵气惊动,纷纷掠来,看着满地狼藉,一个个太阳穴突突跳。
绛尘抚了抚眉心,抿着唇没说话。
姬眠鱼旋转着折扇,转身冲着别惊春她们眨眼笑:“无事,院正与我切磋呢。”
别惊春一脸狐疑,等看到绛尘点头,才从屋中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