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你直说吧。”姬眠鱼也不装了,她睨着绛尘,一边防备着她动手打人,一边说,“那妖王在龙津山中,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怕忘恩负义遭天谴,如此处置,可以削去身上承负。你不想寻觅终道,可我还盼着摘取道果呢。”
“囚禁一个妖王和救下愚蒙仙城,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绛尘淡声道:“两者并不冲突。”
姬眠鱼不知道绛尘修什么神通,但不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绛尘去碰傀儡丝:“你很有自信?要是你成为诡姬手中的傀儡呢?这个风险,愚蒙仙城担得起吗?”见绛尘沉默不语,她又继续说,“别忘了我们之间有同心契在,万一诡姬借着傀儡丝也能操控我呢?”
绛尘没太在意同心契,可此刻听姬眠鱼一提,那股怒意重新生出。
姬眠鱼继续在绛尘怒火的边缘游荡,她的散漫像是一种挑衅:“极乐仙城现世,你有机会跟我解除同心契,可若是我不愿意,你能怎样?”
绛尘终于忍无可忍,将姬眠鱼从屋中扔了出去。
虽然有所防备,可两人眼下实力差距不算小,姬眠鱼不愿意跟绛尘动手,只能在被甩出屋子的时候,竭尽全力地稳住身形,省得落地的动作太难看。
命如弦正好来找绛尘,她心中怀着一丝忧虑,想要从绛尘那处得到一枚定心丸。冷不丁瞧见破空而出的姬眠鱼,她掩着唇咳嗽两声,苍白的面颊上更是写满忧色以及迷茫。她朝着低头整理衣襟的姬眠鱼轻喊一声:“姬道友?”
“如弦道友啊。”姬眠鱼抬头看命如弦,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眼珠子一转,她殷切地上前揽住命如弦的手臂,张口就是一连串瞎话,“咱们的院正大人正替接纳傀儡丝做准备呢,已经开始行功,不许人打扰。”
“是吗?”命如弦皱眉,想将手臂拉出来,可姬眠鱼力道太大,没抽动。她只得顺着姬眠鱼的动作,被她拉到另一间院子。
“当然是啊,我骗你做什么?”姬眠鱼眼神清澈坦荡。
命如弦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她才说:“你对院正要做‘器’容纳傀儡丝如何看?”
姬眠鱼道:“不看好。”
命如弦觑了姬眠鱼一眼,又轻声问:“怎么说?”姬眠鱼与院正是旧交,两人相识已久,或许知道些旁人不明的事。
姬眠鱼说:“不是万无一失的举措。”她扬眉,敛起懒散的嬉笑后,终于有几分大宗师的气度,在命如弦探究的视线下,她从容道,“傀儡丝的弱点,想必施展法术的人很清楚。她们知道仙盟与极乐仙城交恶,不可能取到金乌坠火。等的就是院正迈上这一步。如果院正成为对方手中傀儡?愚蒙仙城该如何?仙盟又该如何?”
命如弦蹙眉:“可除此之外,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
姬眠鱼看着她微笑:“真的没有吗?”
命如弦神色一凛,心中忽地升起一片霜寒意。她抿唇道:“封镇只是不得以之事,我仙盟不会对无辜凡民下手,纵然她们身上死气盘桓。”
“我知道仙盟大义。”姬眠鱼笑了起来,“难道就不能在金乌坠火上想办法?”
命如弦紧盯着姬眠鱼,一字一顿道:“怎么?你知道极乐仙城下落?”
姬眠鱼道:“龙津仙城不是有线索吗?”她跟命如弦提了龙津仙城近来发生的事情,又道,“有妖王在手,有机会换来金乌坠火。”
命如弦声音陡然转冷:“这不可能。”
姬眠鱼接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当初极乐仙城现世,就是为了交易、为了灵石。我看过卷宗,极乐仙城那边提到过赎买妖王,不过被仙盟拒绝了,不愿意放虎归山。”
命如弦冷静下来:“你都说了是放虎归山。”
姬眠鱼:“能擒住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难道一个妖王比愚蒙仙城更重要吗?我看了龙津仙城那边的资料,她才从龙津山出来,未曾以人为血食,不是十恶不赦之辈。”
命如弦问:“院正知道你这么想吗?”
“你也在怀疑我吗?”姬眠鱼故作伤心,她怅然叹息,“我为仙盟奔波,九死一生,伤势还未愈合,你们便这样想我了?”
命如弦被姬眠鱼的话说得面色绯红,她抚了抚眉心,道歉道:“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被人误解而已,经历得多了,便不会放在心上。”姬眠鱼摆了摆手,大义凛然说,“只要能解决愚蒙仙城的危机,就算被千万人唾弃,我也心甘情愿。”
命如弦愣住,看着姬眠鱼半晌,才说:“我再思考一阵。”
姬眠鱼又说:“可能我们两人的考虑不够全面,不如让燕院使以及驻扎在城中的各宗派道友也知情?”
她拍了拍命如弦的肩膀,又说:“敌暗我明,目前尚不可知敌手在仙城中还留下什么。以往仙盟战无不胜,解决重重困难,但无论如何,这都不能成为我们轻敌的倚仗,不是吗?”
命如弦面颊紧绷,闻言一颔首。
果然其余院使就比绛尘好说话多了,姬眠鱼心中暗喜,面上则不动声色。等到命如弦告辞离去时,她才说:“或许极乐仙城中有医治道友的良方。”她指得是命如弦那穿透心肺的旧伤,那旧伤虽然愈合大半,可也使得命如弦的道体孱弱。她与修为相仿的道人比起来,耐力差上很多。
命如弦掀了掀眼皮,没接腔。
她知道极乐仙城有法门彻底治愈旧伤,但她不能动念。一旦动念,欲.求便会像藤蔓紧紧纠缠着她,从而滋生心魔,甚至是被旁人利用。
她的警惕心再度浮现,可在姬眠鱼的脸上,看到的只有坦荡的赤诚之心。
金乌坠火跟愚蒙仙城的存亡息息相关,命如弦不知道还存在什么危机,她一点都不敢拖延。从姬眠鱼那处离开,就去找了燕渡川商议,紧接着又请了守城的各宗派长老前来。她以为绛尘在行功,没去打扰,等到讨论出结果,才去见绛尘。
姬眠鱼也参与议论,作为场中唯一一个到过极乐仙城的修士,各宗派也十分重视她的意见,不过在燕渡川的强力推动下,经过一番讨论后,众人还是决定保下那些凡民,用妖王换取金乌坠火,最后需要解决的只有绛尘了。她一个人劝是没有用的,只是她不信绛尘要独断专行,罔顾其余同道的意愿。命如弦去见绛尘的时候,姬眠鱼忍着没去。她撑着下巴猜测绛尘的脸色,没忍住笑了出来。
月上中天。
她斟酒自饮。
风吹过草木窸窸窣窣作响,虫鸣声此起彼伏,有些聒噪,却无碍姬眠鱼的兴致。
许久后,姬眠鱼才抬头看,那道连招呼不打就出现在院子中的白色身影。她挑剔的视线从衣摆的金色莲花纹路上游走一圈,最后定在绛尘那张在月色下越发清寒幽寂的脸上。她学着绛尘的语调,睨着眼说:“不请自来,是否过于没礼貌?”
绛尘冷冷地问她:“是你挑唆的?”
“挑唆?这话也忒难听。”姬眠鱼轻哼一声,用扇子将桌上的酒杯一扫,掷向绛尘。她用那双潋滟的眼眸望着绛尘,说,“喝一杯?”
绛尘伸手接住酒盏,没喝。她走到石桌边,把酒盏往姬眠鱼跟前一推。
姬眠鱼:“怕我下药啊?在你心中,我竟然这么不堪?”
是个混账,但距离不堪还是有段距离。绛尘不想理她,可又怕她纠缠不清。她淡声说:“我无心饮酒。”
“那你来做什么?找我算账?”姬眠鱼觑着不知好歹的绛尘,伸手取来酒盏一饮而尽,袖口随意地在嫣红的唇上一抹,她又说,“既然大部分道友都同意了,说明我的提议没有问题。你要是有意见,那是你的心太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