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堂中皆似安静了几分,嵇邵下意识地想嘲讽回去,碍于谢窈在场到底忍住,面上仍是一副温良无害的小绵羊模样。心中却想,原来她叫窈窈。

斛律岚两弯眼瞳滴溜溜转着,心道,嵇小郎君的父亲不是去世了么?阿干这话也不知是在骂谁。

谢窈轻蹙眉,这样的斛律骁倒是很陌生,说是三岁都觉得说虚了。只道:“今日的授课即将开始,殿下若无什么事,还是先请回吧。”

这女人,竟然赶他!

斛律骁黑沉着脸。忆起尚有政事要处理,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途径堂下跪着的嵇隽嵇邵叔侄时,那青袍的少年郎君却忽道:“魏王殿下!”

“学生知晓魏王殿下或许对学生有些误解,但拜师一事皆由学生一人而起,与老师无关,殿下切莫迁怒到老师,如要怪罪,就怪罪到学生一个人身上好了。”

“一切都是学生的罪过,万望殿下明鉴,切莫为了学生一人有损大王的威名与您和老师之间的和气。”

他对他有误解?

竟还恶人先告状,将过错都推到他身上。

斛律骁脚步一顿,回眸间视线如电,嵇隽吓得魂不附体,不住地磕头说些稚子无知胡言乱语的求饶话。嵇邵却毫无畏惧地迎着他视线,眸子清亮灼灼,藏几分挑衅。

他心间烦躁透了,心道这叔侄二人真是如出一辙的恶心,他还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倒哭起来了。

他也知若他应了,嵇邵后头定还有无穷的膈应话等着他,并不上当:“是啊,嵇博士说得不错,童言无忌,孤怎么会和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计较呢。”

冷笑一声,迈步出去了。

此后一连数日,斛律骁都不曾往琅嬅堂来。

谢窈按照他所说的“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将院子里不识字的婢仆也召集在堂下学书,堂中每日书声琅琅,前院各处官署都闻之清晰。琅嬛堂又是挨着王府院墙的,清脆书声遍传街坊里巷。

一个认真教,一个是认真学,是而府中前时还有些风言风语也很快平息,都道主上大度,连这样齿白唇红的小郎君也容得下,再现了汉时的佳话。

那嵇邵倒也还算有礼,进退有度,恪守着应有的距离,但斛律骁仍放心不下,留了青霜在堂中,特意嘱咐了但凡他敢往屏风后头张望一眼便要剜掉他眼。

期间,慕容氏借口关心女儿和侄女功课也来过,并未进屋,而是站在窗沿外远远瞧了瞧。只见堂中窗明几净,摆放了数道纱屏与书案,案前那眉目光彩的小郎君正伏案而读,屋中书案前另坐了许多奴仆,她那一向沾了书就头疼的女儿此刻在屏风后摇头晃脑地诵读着古老的书篇,堂中人虽多却无一个抬头偷觑,

尊位上有窈窕淑女端坐,屏风遮住了她的影子,只闻得见潺潺悦耳的领读声。

“还算有点手段。”

窗下,慕容氏妩媚一笑,妖娆又美艳。心道,难怪把那逆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在窗下听了一会儿便觉得头脑发昏,转身下阶,对带她进来的女儿的傅母道:“请你转告新妇子,九月三十我要去白马寺拜佛,请她和季灵作陪。”

九月三十,清晨一早,谢窈同斛律岚乘车往城西白马寺去。

既是往城西,马车是要经过铜驼大道的,谢窈坐在车中,斛律岚做男儿打扮,身着男子所穿的圆领袍,秀发束冠,策马行在谢窈车边,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地与她说着车外洛阳城的种种繁华之处。

忽闻身后传来官兵的清道喝斥声,斛律岚好奇地回过头,只见一大群官兵押解着一辆囚车而来,挥舞着长鞭长矛,将围观的百姓往道路两边赶。

囚车上关押着一名男子,蓬头垢发,衣衫褴褛,一张面庞却赛潘安的玉润清俊,眼如点漆,晶亮有光。

她驭马朝路旁避了避,心觉有趣,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男子。这时,车帘被春芜从里面掀开,露了女郎神妃仙子的一张脸。

“出什么事了?”春芜问。

第48章 第 48 章

视线才一触到囚车上的人乱发下清亮的一双眼, 她“啊”地尖叫一声,在那囚车上的犯人望过来时,刷的放下了帘子!

“怎么了?”谢窈不解侧眸。

春芜脸色煞白, 背过身倚在车壁上胸口犹然起伏着, 红唇咬得发紫, 却摇摇头道:“……刚刚临街的馆阁有人喝醉了要跳楼似的, 所幸被人拉住了。”

车外百姓正喧闹, 谢窈一时也无力去辩白这话真假。车外的斛律岚却很好奇地掀了帘子贴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她近来已搬来了公府住,和兄长的院子隔得不远, 一散了学就往院子里钻缠着谢窈玩耍,小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嘴又甜,很是亲热,连带着和春芜几个也熟了。

“没, 没什么。”春芜忙支起身子, 意图挡住车中的女郎。

她壮着胆子再度望了囚车上的犯人一眼,那人正淡淡睇望于她身后露出的半截玉人身影, 四目相对,他浅浅颔首唇角微微一扯便移了视线,囚车辚辚, 与她们擦肩而过。

这一抹微笑浅淡清和若春日的云, 恰被顺着春芜视线诧异回头望去的斛律岚看在眼里,少女神情痴痴的, 目光却如春日逐蝶灵动地追随于他:“这犯人还长得挺好看的……”

虽然瞧上去脏兮兮的, 那一双眼却格外清湛明亮,如一汪宁静幽深的湖水, 意外的, 并不讨厌。

少女心事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她很快便将此抛在脑后,同谢窈道:“今日可真晦气,出门竟然遇上押送犯人的队伍。也不知是什么大盗竟然拉到这铜驼大街上了。”

“不过阿嫂放心,等日后你做了正妃,才不用给他们让路呢,得他们给我们让路。”

谢窈浅浅莞尔:“我们走吧。”

马车再度启行,车中气氛微凝,谢窈望着春芜:“刚才看见了什么?”

她目光迫人,春芜尚是第一遭被自家女郎审问,面上涨得通红:“奴方才说过了,只是看见有人差点掉下了楼啊。”

谢窈复归沉默,闭上眼浅眠,又过了许久才道:“你又能瞒多久呢,春芜,我以为你是忠于我的。”

春芜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又能说什么呢?

方才,她在囚车上看见的是陆衡之。

她不知道他缘何落到这个地步,竟被套以枷锁、缚在囚车里押送至齐都来,也不想知道,只知道,她不能讲此事告诉女郎。

他将女郎害得这样惨,她只希望女郎余生都不要再和这人扯上关系。哪怕女郎是跟了那胡人,也比再念着他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