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儿子必是骑马过来的,只怕他回去的路上有个什么好歹。当即命丫鬟捧来早已备好的醒酒汤。斛律骁本不想喝,但为了尽早脱身还是在母亲希翼的目光里一口气将那苦涩的药汤饮完,白了碗底与她看。
那药汤味道却有些古怪,穿喉入肠,所过之处火辣辣的,似有火苗沿喉管蹿下,一路烧至腹底。斛律骁心底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要了杯清茶饮了,强行将那股莫名而来的燥热压下,再度施礼:“儿先退下了。”
“滚吧!”
慕容氏没好气地踹他一脚,“真是不听话!”自己气鼓鼓地倒先走了。
裙摆逶迤,珠帘飞舞,斛律羡同斛律岚都有些无奈,面面相视。斛律羡送了兄长出来,支开小妹,独送他到了府门前,压低声音与他商议道:“阿兄既回了京,季灵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她现在已经到了知人事的年纪,实在不适合与母亲再住在一起……”
如何个不适合,他未说明斛律骁却也明白。慕容氏是鲜卑贵族出身,自幼受尽荣宠,十六岁出嫁做了北魏宗室王妃,正值改朝换代之际,前夫为高氏所杀,她却半点没受波及,反而嫁给了北齐的大将斛律桓。两任丈夫都对她宠爱至极一心一意,以至于如今人到四十了却还是少女心性。
她喜华服,喜美人,生性耐不住寂寞,七年前第二任丈夫去世后她守寡不到半年便养了面首,或是与青年郎君偷情私会。虽说洛阳城的高门大户里这种事常见得很,但家中男子来来往往,总是对妹子的名声不好的。
“知道了。”斛律骁仰头望了望天边孤零零的残月,“等过了中秋,让季灵搬去我公府住吧。”
他有意在汉人门阀里为妹子挑选夫婿,小妹疏于书学,是会被婆家笑话的。正好让谢窈教教她。
辞别弟弟,他带着随从跨上马仍按来时的路线回去。夜风冰冷,刮至脸上凛冽如刀,小腹那股才被冷茶浇灭的燥|热却越烧越旺,似沿筋络蔓至腹下及四肢百骸。
斛律骁脸色铁青。
母亲果然又将那些个脏东西当作醒酒汤端给他了!
他在心间暗骂,甩鞭催促骏马疾行,只想回到公府泄一泄心中这股邪火。
一路骏马飞驰,回到位于永和里的公府时已近子时。院子里的灯已灭了大半,唯余门前廊下两排青石壁灯犹在幽幽燃着,照着庭下葱茏花木,萧瑟如鬼火。
春芜同几个婢子正在寝间外头守夜,忽闻一声巨响,门扉“砰”地被人从外面踢开。见是他,几人俱是吓了一跳。春芜唯恐他又要折腾女郎,忙迎上去:“净室里水已经备下了,殿下可要洗浴。”
“都滚!”
他语调极是不耐,脚步生风地奔至内间。几人面面相觑一晌,你看我我看你地都下去了。春芜恨恨跺脚,在心中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掩门而出。
室中烛火已烧到了底,青帷垂落,细碎澄澈的月光被些许秋风自菱花格的窗星星点点地送入,照在青色的帐子上空明如水。
“谢窈!”
他拉开帘子,拍拍笫榻上美人微微汗湿的脸颊,语声沙哑。
她睡得沉,只翠眉微微蹙起便再无反应,羽睫若小扇静静盖在眼睑上,睡颜沉静。斛律骁在心间暗骂一声,到净室中去了。
净室内水声哗哗响了整整两刻钟方止,沐浴过后,他随意搭了条浴巾,趿着木屐重又回到寝间,晶莹水珠自他劲节如竹的长指间淅淅沥沥地落下,在红绵毯上留下蜿蜒如河的印迹。
他拉开青帷,躺回榻上,扭头一见了谢窈睡梦中那张睡得极沉的清媚花颜,不知怎地,那股才被压制下去的燥意竟隐隐有了几分死灰复燃的迹象。
“窈窈!”
脑中天人交战良久,斛律骁终是忍不住再度低声唤她。大手掌在她肩胛处轻摇几下,试图将她唤醒。
这一回她终于有了反应,两道柳眉轻轻一皱,玉臂攀过来柔顺偎进他怀中,眼帘依旧沉沉盖着,似是睡得迷蒙。
她难得地主动,斛律骁不禁心旌摇动,用力地将人攘入怀中,再不压抑心底那股燥意,噬啃上美人鲜艳柔|软的红唇。厮|磨间,罗带轻分,钗环尽落,自被间滑下脚踏,凌乱地搭在地上。
他气息稍显不稳,一面用力吻她,一面牢牢攥着她的手替自己搓揉,她则始终乖巧的任他予取予夺,只在他薄唇暂且移开容她换气时轻启香唇,自梦中低低唤来:“陆郎……”
柔音入耳,若碎冰清越,却令斛律骁浑身燥腾的情热都凉了个彻底。
第23章 (入V二合一)
一股寒气自心底攀升而上, 蔓延至指尖,他就此交代,攥着她的拳亦无力地放了下来。
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失败过, 他好像又回到了立后大典上被她捅刀的那一刻,那种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所爱之人背叛的挫败与耻辱,时至今日想起, 都还似尖刀刺进心脏里,在血肉间翻涌搅动, 再带出淋漓的血来。
陆衡之抛弃了她,对她的生死毫不关心,她却还念着他,还将自己当作他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可自己的真心,却永远被她弃如敝履。
这女人,当真就是个养不熟的……
斛律骁浑身血液皆冷了大半, 木然望着颈侧的人, 心间又涩又酸。谢窈犹在睡梦之中,毫无察觉,皓腕如雪软软搭在他肩上, 另一只还叫他攥在掌中, 已沾了些许温凉的水液。
她睫畔已沁出些微细碎的雪光, 于睡梦中,落下两行清泪来,不知梦见了什么。片刻后, 发出一声凄楚哀婉的惊叫,径直自榻上坐起, 惊魂游移, 泪痕满面。
足腕金铃疾响, 背心触到秋夜的微凉,谢窈惊魂不定,一颗心犹在为了方才的噩梦砰砰直跳,泪落连珠子。
“梦见什么了?”
腕子被他轻轻一握,谢窈愣愣回过头,目光划过未着片缕的他,再懵懵地,落到自己身上。
指间仍有腻滑的温液,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厌恶地蹙了一下眉,拢住锦被遮住一痕雪脯,额前有汗滑落下来,恰掉在幽深玉壑。
“没什么,妾做噩梦了,不慎惊扰大王,还望恕罪。”
她语声柔顺,面上神情却呆呆的,神魂还有些落在方才的梦里,眼角噙泪,欲落不落。烛火微朦,透过青帷照在她潮红未褪的侧颜上,鬓发如云,眼波如水,为她的冷淡施舍了些柔软的暖色。
噩梦。
斛律骁心下冷笑,强行捏过她下巴将一张带雨梨花面扭向自己:“窈窈方才在梦里叫“陆郎”叫得那样亲切,依孤看,这是个美梦啊,怎会是噩梦呢?”
“陆郎”二字被他念得咬牙切齿,颇有几分切齿痛恨的意味。他指上更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液,悉数涂抹到了她下颌上。谢窈给他捏得生疼,双眸雾气深重,旋即却品出一丝不对来。
瞧着这胡人的暴怒模样,难道是在……吃醋?
这念头只在脑中乍现一瞬便被否决。她料想是自己方才梦见了陆衡之从梦中喊了他的名字却被他听见,恼羞成怒罢了。毕竟这对于男子而言,实在奇耻大辱,忒伤自尊。
至于所谓美梦,事实上,自寿春城下被抛弃以来,她很少梦见丈夫。她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陆衡之的好,不去想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他曾经是待她很好的。她和他青梅竹马,少年结发,成婚的三年里,他不曾说过一句重话,不曾做过一件惹她不快的事。春天,他会带她去山中别业小住,夏天,他会带她去燕雀湖采莲。秋天去赏栖霞山的红叶,冬天是拥毳围炉,围棋樗蒲。他对她关怀体贴无微不至,即便是他调往寿春两地分居的这一年,也是每十日雷打不动地寄信过来。族中的姊妹都说,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体贴的夫婿了。
那时候她亦作此想,这辈子能嫁给他,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抛弃她,把她送给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