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1 / 1)

她曾认为是他的南下间接毁了她的人生,却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处心积虑。

眼中渐渐填满了泪水,如有千钧在心,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又听暗门那头陆衡之道:“你今日来找我,不单是为了质问这些旧事吧?”

发泄一通后,顾月芙的情绪也平静许多:“是,十娘想向兄长确认一件事当初朝中下令将陆氏族诛,这件事,是不是也与那胡人有关系?”

建康宫里的那位少年天子虽然心狠手辣、刻薄寡恩,却也不尽是无能之辈,大约是九月里,他意识到自己做了别人手中的刀,下令处死几位从前进言诛除陆氏的御史,并撤去颁给陆太尉的恶谥,加强了北境防线。这些蛛丝马迹,只需有心人稍一分析便可推测出全貌。

顾月芙就是那个有心人。因为天子将公公召进宫赐死后,罕见地放过了沈家其余人,她的沈郎是在战场上死的,和斛律骁无关,可她的母族会稽顾氏却是因他而死!怎能不恨!

“是。”陆衡之承认了,“当初朝中派人来赐酒时,那些恶吏亲口说的,甚至是,给我看了他们暗中往来的书信……”只是他杀了使者北逃而已。

听至此处,谢窈胸间气息翻涌,再按捺不住,唰地推开做门的书架:“那些书信,你可还有保留?”

她的突然出现令二人皆是一震,陆衡之眼中细光闪烁,薄唇颤抖着,喃喃唤她:“阿窈……”

自寿春分别以来,这尚是他们第一次相距如此之近,谢窈雪颜冷淡:“你没资格这样叫我。”

房间一瞬又如死的无声。陆衡之薄唇微颤,颓然垂下眉目。谢窈冷声又问:“太尉和夫人的死,当真是因为他么?”

这寂静的气氛实在有些可怕,顾月芙试图回寰两句:“也许对方是故意将祸水东引,好为陛下开脱呢?”

“那时候他都要死了,对方没有骗他的必要。”谢窈道。冰冷视线从盈盈泪水后睇望而去,落在他黯然的眉目上:“如果你对我还有半分愧疚,就告诉我吧,不要将你自以为是的好意与保护强加给我。”

自以为是……

陆衡之心如刀锯,嘴唇血色尽失。心绪如浪潮在心间肆意翻腾。正当他打算将一切都合盘托出时,门外却响起小僮急切的催促声:“郎君,公主过来了,眼下暂时叫尼寺的人拦在外头了,您得快些……”

高孟蕤竟会亲自过来!

陆衡之很快回过了神,眉目闪烁,掸掸衣袍敛袖告辞:“我得走了,你多保重。”顺势便出了屋子,身影消失在晃动的珠帘后。顾月芙于是轻轻拉一拉谢窈衣袖:“想是公主闻见了什么风声,过来……”

她讪讪笑了两声,本是建康城里最惹人艳羡的夫妻,如今再见面,竟似私会的奸夫淫妇了。道:“阿窈,咱们也走吧。”

……

晚间,斛律骁从朝中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再未见到那道惯常在窗下等他一起用饭的身影。

眉心不由一跳,他问侍女:“王妃呢?”

“回殿下,王妃去了关雎阁呢。”

原来是想家了。

他心头微松,关雎院是他特意仿照她在南朝时的住所设给她的,但毕竟是偏院,她是王府的女主人,自然不能住在那里。因而夫妻两个起居还是在正院,只是有时会去那边小住。

脚步一转,往关雎院去,远远瞧见她站在湖心的凉亭上,清晨所穿的素裙已换成了红色,绛红的衣裙与髻上所佩的流苏在晚风中轻扬,正凭栏眺望着水面上成双成对的白鹭鸟。

第84章 第 84 章

风晴日暖, 她一身红裾在春风中若飞花乱扬,朱亭之下,形单影只, 说不出的萧瑟寂寥。

春芜和青霜都被她远远遣散在岸边,斛律骁询问地看向青霜, 她却只作未瞧见一般,面上冷冰冰的,显然是在执行他那句“日后就以夫人唯命是从”。没有谢窈的准许, 绝不会告诉他。

搬石砸脚, 斛律骁只好吩咐侍女取了件披风, 缓步走过去替她披上, 轻声唤她:“你身子本来就弱, 怎么还站在风口上, 也不怕着了凉。”

又从身后轻拥住她:“窈窈在看什么?”

她并未答言, 斛律骁顺着她视线看去,金光粼粼的水面上白鹭成双,在才冒出水面的荷叶间相对戏水,颈长而细,毛羽皎如片雪。

前时为她营建此湖本欲养些雎鸠, 后来去建康时才知陆衡之珠玉在前,只得作罢。但白鹭亦是忠贞之鸟, 一旦选定配偶, 则终生不变,在寓意上,与雎鸠倒也相差不远。

他不禁会心一笑, 微微俯低身子下巴亲昵地贴着她颈:“白鹭成双, 这可是个好兆头。原来窈窈在看这个。”

“不过眼下荷叶芙蕖还未长起来, 等到夏日满池芙蓉,便可与窈窈来此泛舟,欣赏“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的美景了……”

她还是不置一词,眼睫轻搭,秋水无光。斛律骁亦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知道她必然是知晓了什么,心绪微乱,慢慢将人转过来笑着问:“窈窈可是想家了?如今互市已开,南朝派遣的第二批出使的朝臣才刚刚抵达京师,要不下回让泰山大人过来,再想法子,让他留下?”

她终于有所反应,依旧低垂眼睫:“殿下说笑了,父亲执掌中枢,怎可能出使。”

“可萧子靖生性多疑,我担心他会对泰山大人不利。窈窈难道忘了,陆衡之一家是怎么死的么?依我之见,还不如将泰山大人骗来洛阳,如此方稳妥些。”

边说边注意着她神情,见她眼睫在闻及“陆衡之”几字时剧烈一颤,心中已猜了个大半。面上却笑:“好了,不说这些,说些高兴的。泰山大人洪福齐天,定会没事。”

“石经的刻录已快开始了,我已上书朝廷,让窈窈你来书碑,窈窈意下如何?”

前时杏台辩经,他曾上书提议要将她修订过的《尚书》版本刻录于石上,竖立在太学门前,评定正误,垂范后世,朝廷亦同意了。眼下,刻碑的青石已运抵京师,他昨夜在拟的奏折就是为的此事。

大臣们因刻何种文体、由谁来书碑而争执不休,然依斛律骁之意,却是打算以谢窈的书稿为蓝本,请石匠刻录。

他手掌在颊边轻抚着,生出一片热意。谢窈不得已收拢心绪,低声道:“我又不是什么书法大家,怎能由我来书碑。”

她自幼学习卫夫人,虽写得一手好字,到底未曾到达开宗立派的境界,要为垂范后世的教本刻录为石,便有些露怯。斛律骁道:“有何不可?《尚书》能修成全赖你一人之功,这本身就值得勒石记功。”

“好吧,我听殿下的。”她敷衍莞尔,眼底却无多少情绪。

待回到正院之中,趁着她去更衣的一会儿工夫,斛律骁先是问过几个随行的丫鬟,知了她曾在禅房休息和离寺时撞上太原公主的事,又将青霜叫到书房之中,问她:“王妃歇在禅房时,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

青霜不肯回答:“属下守在外头,里面的事,一概不知。”

斛律骁一噎,可当时是自己亲下的命令,小十八又是个死脑筋,只得应下这个哑巴亏,阴沉着脸直截了当地问:“你以为你不说,孤就不知道?景乐寺是尼寺,里头的暗道暗门可多着呢,好端端的要去禅房休息,又叫太原公主寻上门来,不是私会陆衡之还能是哪个?”

青霜依旧面无表情:“属下不知。”

这死脑筋……

他脸色沉如锅底:“你什么都不知道,去叫十七把陆衡之给孤叫来总行了吧?就说孤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心间却是憋了一肚子火,陆衡之陆衡之,又是陆衡之!都勾搭上高孟蕤那个贱人了还要来招惹他的妇人。他定要叫他知晓,究竟谁才是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