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1)

太后在主位上含笑颔首:“你们姊妹感情倒是好,去顽吧。”

裴羲和便把斛律岚一拉,同众人行了礼顺顺当当把她带出殿去。谢窈回眸去瞧小姑子浑不乐意的背影,心想,这裴氏女真是好生厉害。不说心计,独这一份落落大方便是季灵没有的。

她放心不下,遣了青霜出去跟着。

见礼完毕便是赐座分宴,谢窈一颗心皆系在被裴羲和拉走的小姑子身上,心不在焉地捱到了宴席结束。

众人起身向太后告退,太后道:“都先回去吧,魏王妃留下,朕还有些事想同魏王妃商议。”

众人心神各异,一一行礼离开。高孟蕤笑道:“阿嫂可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阿妹这个旧人了,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么?”

“是我读《尚书》还有几处不通之处,想请教魏王妃。”太后辞气柔和,毫无尊者的架子,“阿蕤,你也回去罢。”

谢窈口称不敢,心中却微微忐忑,太后为什么要单独留下她?高孟蕤眼中笑意微凝,起身行礼离开。

殿中众人散尽,太后起身朝内殿去,女侍中白氏迎上前来:“请王妃随我来。”

“朕今日独独留下王妃,是有一件事想同王妃商议。”

内殿里,摊开竹简的书案前,太后略带愁容地同端坐在书案另一侧的谢窈道,“我朝所藏的《孝经》注本散佚严重,十不一存,王妃既与郑氏渊源颇深,可否试着为《孝经》做注?”

《孝经》乃儒家十三经之一,是阐述孝道和孝治的重要著作,年代久远,版本众多。当年后汉的经学大家郑玄便曾为《孝经》做注,太后之所以想到谢窈,一是因了太学杏台的那场精彩纷呈的辩论,二也是因为她母亲是北海郑氏的后人。

谢窈颇为惭愧,起身辞道:“妾何德何能,竟能得太后如此看重。然孝乃国朝立朝之本,妾一无知妇人,不敢妄加做注,只怕误了太后的大事。”

“王妃不必妄自菲薄。”太后命白氏扶她起来,笑颜如花,“前时王妃杏台辩经已叫人刮目相看,非籍王妃之力,我朝现在还叫南朝那部伪书蒙在鼓里,以王妃之学识,这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见她面有难色,又关怀问:“可是担心魏王不许?这个不难,我可下诏命你入太学修书。”斛律骁不放心她入宫,难道还放心不下宫外的太学么?

谢窈仍有顾虑:“能得太后青眼,是妾三生之幸,可妾才疏学浅,实在担心误人子弟。”

“王妃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谢窈情知无法拒绝,只好应下。太后又命她在殿中小坐了片刻,见她心不在焉的,知她担心斛律岚,遂命宫人送她出去。

“奴瞧着,太后似是很喜欢魏王妃。”

谢窈走后,白氏笑着对太后道。

裴满愿已移去了窗前书案下支颐静读,翻过一页书,摇摇头道:“只是物尽其用罢了。她有这样好的才学,不该被埋没。”

其实说来也奇怪,她第一回见谢氏时便觉一见如故,好像哪里见过一般,情不自禁地心生亲近之意。可惜她却是斛律青骓的人,不能深交。

太后轻轻地吁了口气,微觉遗憾,又问白氏:“禁军那边怎么样?”

白氏神色凝重,摇头叹气:“底下那些虎贲不服中书监的管束,三天两头便要寻衅滋事,短短一旬间,捅到洛阳令那儿去的案子就有十几起。依奴看,这恐怕是魏王的授意。”

第70章 第 70 章

白氏说的不错, 这倒的确是斛律骁的授意,禁军久被他管辖,被洛阳勋贵戏称为魏王府的看门狗, 撤了一个慕容烈下去,底下大大小小的属官还是他的人,裴家根本无力指挥。

他指使禁军生事,就是想给接管禁军的中书监裴献一个下马威。

太极殿里,群臣向皇帝献觞过后,大朝会, 中书监裴献正在为此事上奏皇帝。

这一日皇帝惯例要问各州郡的吏治民生, 洛阳既为京畿, 第一个奏对的便是升为洛阳令的封述。他上任时间不长, 众人料想他年纪尚轻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诸多情况, 本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但当皇帝问起京畿的庄稼长势、大小市的物价高低, 竟都对答如流了如指掌, 除此之外, 还告了这些天禁军在城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吃拿卡要等诸多罪状。对此, 皇帝自然要过问时任禁军首领的裴中书。

“陛下,臣既统领禁军, 对此事责无旁贷。但禁军久缺约束,激起民怨, 这样的事不是一日两日了, 以臣之见, 当抓几个典型着重处理, 杀鸡儆猴。”

斛律骁坐在众臣之首, 才饮过一盏亳州进贡的九酝春, 喝的微醺, 左膝竖起一手撑在身后微微后仰着,一手执筷敲在青铜爵上,随着乐声轻击:“那以中书之见,要抓谁的典型?”

“士兵不受约束即是将领之过,自然应当处罚他们的上司。魏王以为呢?”

“上司?”斛律骁轻笑,浓黑眼睫下星目冷冽如萦轻雾,“十夫长、百夫长是上司,中护军和裴中书你自己也是上司,裴中书打算处罚谁?又想杀谁的鸡,儆谁的猴?”

殿中气氛几为凝滞,二人针锋相对,御座上的皇帝没见过这阵势,不禁隐隐胆寒。最终是裴中书道:“下属犯法,上司担责,自有律法可循。洛阳令只管依律处罚即是,该罚的罚,该撤职的撤职,我这儿绝不姑息。”

裴献此举原就是想趁机撤掉斛律骁安插在军中的人,最好是连统领宫城之外、京畿以内的禁军首领中护军,也能借此一齐换掉,但洛阳令封述亦是他的人,裴中书担心他会回护。

封述仍立于御前等候着皇帝的指示,闻言道:“有了中书这句话,下臣可就放心了,但下臣只能对犯法之人进行处罚,这撤职与否却要中书裁定。”

天子与裴中书等的就是这句话,高长浟赶紧道:“封卿说的不错,中书如今既执掌禁军,便由中书裁定,洛阳县衙协理便是……”

“殿下今日如此轻快便松了口,是已经决心要对裴氏下手吗?”

朝会结束,封述同斛律骁并肩走汉白玉的陛阶,神色却有些犹豫,“……裴氏是我朝第一大族,下臣想,其实裴氏未必不能为您所用,也不必把事情做的那样绝。”

魏王此举,是想趁着裴中书处罚人指使禁军哗变,裴中书既控制不了禁军,自然只有引咎辞职。但军队若生哗变,许多事未必能按着人的意愿发展,封述是想起了前朝末年的那起案子,有些担心。

“隔墙有耳,回去再说吧。”

身后退朝的大臣如流水漫下陛阶,尽皆朝阊阖门走,预备出宫。斛律骁脚步一转往宣光殿去,口中道:“静之既跟了孤,便不要那么好心。对方未必会承你的情。”

他太了解裴献那老头子的性格了,河东裴氏一家子都是墙头草,唯独他和裴满愿是两个死心眼的变数。他性情耿介刚直,又有几分瞧不起下层武士的清高,也自然瞧不上他。这回他自以为抓住了禁军的把柄,必定会趁机将他的人全部撤职,倒也颇合他的意。

禁军是他一手组建,他能给出去,自然也就能拿回来。时间么,正月十五打簇竹,刚刚好。让裴家安安稳稳过完这个年,已是他仁慈。

这话似有指责他与裴家暗通款曲之意,封述俊颜微赧,忙敛袖行礼:“下臣知罪。殿下的知遇之恩,下臣没齿难忘,此生唯愿为殿下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原来静之记得我的知遇之恩啊。”

斛律骁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脸上含笑奕奕的,一点儿也瞧不出动怒的样子。封述面上却如燃火簇,热辣辣的疼。

他两度帮助王妃逃走之事无疑是一种背叛,本以为殿下不会放过自己,可他不但没有怪罪,反而继续重用。这让封述十分惭愧,更为了自己那一点隐秘阴暗的见不得光的心思痛苦。

但,分明清楚地知晓这样不对,不该,他却依旧难敌自己的心魔。自那日惊鸿一瞥后,那抹攀灯浅笑的影子便时常入梦,令他痛苦万分。

见青年玉面黯然,斛律骁安抚地拍了拍他臂膀:“记得便好,孤欲往宣光殿接王妃,静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