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北庐的一家私人咖啡馆包间里,卢卡坐在元学谦的对面,小银勺子轻轻搅着一杯焦糖玛奇朵。卢卡的手指白皙细长,比女人的还要好看,他食指和拇指捏着小银勺的柄,轻轻打着转;他支着手臂,唯有手腕在转动,那银勺把奶泡拉花给搅匀,从始至终不曾碰过杯壁。
卢卡长得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可元学谦的眼神,只不自觉地就流连在少年的指尖。
优秀的奴隶身上有一种魔力,会吸引每一个把目光掠过他的调教师;你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传瑞把它概括为“同类的吸引” 一群人站在那儿,优秀的调教师眼睛一扫,便能分辨出他们之中哪一个有S或者M的天性,调教师甚至能进一步轻易分辨出哪一个能交出全部的信任、完全臣服,而哪一个不能。猎手,都有捕猎的本能,他们渴望着把猎物压在身下,掌控着能轻易撕开猎物咽喉的力量,却只是俯下身子,在锁骨轻轻嗅闻。
卢卡就有这样的魔力,他足以操控着调教师的目光,像操控着聚光灯,打在他任意的举手投足之间;可偏偏,他的操控是无意识的,他不曾试图控制,却收获了这个结果。
卢卡抬起眼睛,对元学谦友好地笑了笑,元学谦这才略带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季蕴心就坐在卢卡的旁边。季蕴心的行动很迅速,在元学谦提出要求以后,他迅速征得了卢卡的同意,然后把人约出来见面。
“你和钟坎渊……”元学谦斟酌着开口,“你们之间……能跟我说说吗?”
卢卡眨了眨眼睛。
元学谦敏感地立刻补充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就不用了。”
卢卡摇摇头:“没关系,你是先生的弟子。我的一切对于先生来说都是透明的。”
在见面之前,季蕴心和他说过元学谦和钟坎渊的关系。
卢卡勾了勾嘴角,他开口第一句便是“先生是我的一切。”
“我小时候吃得就少,一直比同龄人更瘦弱,同龄的男孩子们都喜欢欺负我。他们有一个小团体,会给我取各种难听的绰号、当着全班的面嘲笑我,会往我的课桌里塞死青蛙和臭虫,会在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时抽走我的椅子、让我出丑。我经常丢作业,有一次数学作业,我明明记得带来学校,却怎么也找不到,数学老师很生气,把我叫到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抽了一顿教鞭。那天回到家里,我却难以抑制地去回想那顿鞭子,我感到一种隐秘的兴奋,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我与别人‘不同’。”
“有一天放学,我被隔壁学校的高年级学生拦住抢我的钱,他们发现抢得不够,就要打我,有一个男孩子冲出来保护了我;而那个人,就是平日里领头欺负我的那个男孩子。忽然我就发现,我喜欢他,不是对兄弟的喜欢,而是对情人的喜欢我喜欢男人。后来他每次见我,仍是永无止境地欺负我,我却抑制不住地想要亲近他,像个跟屁虫一样整日跟在他身后。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哪儿;他不喜欢写作业,所有的作业扔给我帮他写;他逃课去玩,也是我帮他编的理由,帮他作的伪证。初中,我们去了不同的学校,断了联系。”
“再后来,过了很久以后我们再见面,他告诉我,当年他其实喜欢我,只是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可惜,那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我们再已回不去了,”卢卡的眼神虚幻起来,连同他栗色的瞳仁都显得虚无缥缈,“我很难过,我一次又一次地沉溺在濒死的痛楚里。我会在浴缸里放满了水,把整个身子滑进水里。我小时候差点在家门口的湖里被淹死,因此落下心理阴影,很怕水,也不会游泳。可我太沉迷窒息的缺氧感浑身淹没在满池的水里,在我最深的噩梦里沉浮,把自己一次次压在恐惧的边缘挣扎。”
“我经常尝试自杀,可我从未真的想死。我家里有一整套不同款式的刀具,感到难过的时候,就会用刀口隔开自己的皮肤。我是模特,身上显露的部位不能留伤痕,所以我每次都很小心,只会划开那些看不到的皮肉。鲜血和疼痛,是最美好的鸦片。我失眠得厉害,晚上根本睡不着,可是只要我身上带伤,就能很快入睡。后来慢慢地,像一个睡前仪式,我每晚必须添一道新的伤痕。”
“我很幸运,先生是我入圈以来正式认的第一位主人。他是我的依靠,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拿小刀划开自己的手臂。我想,我不需要了,我有先生。”
他描述的关系是那样美好,泛着蓝调的忧郁的美,以至于让人完全忘了他描述里的那个人,就是钟坎渊。
“其实我想知道”元学谦听得很认真,待到卢卡说完了才开口,“一个人,为什么会甘愿地把自己托付给另一个人?”
他斟酌过用词,可一开口,仍是一根锋利冷硬的针。
“是啊,为什么?”
卢卡重复道,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漂亮的瞳仁中央却空洞得像两颗玻璃珠子。
季蕴心忽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有人喜欢喝酒吗?为什么有人喜欢打游戏?还有人喜欢飙车,喜欢蹦极,喜欢一切极限运动?”
季蕴心顿了顿,忽然说了一句与他过往形象完全不符的话“因为,过去太苦,现实太冷。”
“先生给予我的一切,都让我很温暖,”卢卡低下头,他的眸子倒映着咖啡的棕色,“有时我们甚至什么都不做,我只扮演主人的小狗狗,戴着半身束具跪在主人面前叼着衬衫,而主人,在给我绘画速写。”
说到后半段,他似是情不自禁地,把“先生”换成了“主人”。
“钟坎渊他会画画?!”
元学谦惊住。
那个男人一副冷厉到淡漠的样子,满腹的算计手腕,竟然会画画?
“他不仅会,而且画得很好,”季蕴心补充道,“她母亲是舞蹈艺术家,坎渊,继承了母亲的艺术天赋。”
钟坎渊的母亲这是第一次,元学谦接触到那人家庭的只言片语。
是啊,他收他,把他家庭情况和个人情况查了个遍;可他跟他,只看了一个奕盛,对于钟坎渊本人,他几乎一无所知。
他甚至不很清楚男人的实际年龄,更不用提,他的家庭背景。
元学谦想了想问道:“你刚刚说温暖?”
他重复:“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认为,能够被你的主人束缚,是一件温暖的事?”
卢卡笑了笑,答道:“是全部。”
我们关系的全部,都让我觉得很温暖。
卢卡眼睛里闪烁着一股虔诚的光,他合上眼睑,好似在回忆一个最甜美的梦:“主人给我打上乳钉的那一刻,是我最幸福的一刻。”
元学谦被这美好的氛围感染,他顿了顿,把自己的情绪抽离出来,问道:“那你们之间的那种游戏……每次是怎么决定开始的?”
“先生决定好时间和地点,会告诉我。”
“这么说,你们之间……完全是由钟坎渊决定的?那他如果不来找你怎么办?”
“放置也是一种调教内容,”季蕴心突然插话,解释道,“有时候,调教师会故意把奴隶放置在一旁冷淡着,这是一种心理战术,是宣誓权力,也为了更好地掌控节奏。但是足够优秀的调教师,会掌握放置的时间,不会让奴隶因为被冷落太久而失去安全感。”
这明明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理论解释,可元学谦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联想到钟坎渊这一次对他莫名其妙的冷淡。他跪了,认错了,甚至主动认罚,可那人依旧把他冷淡地搁置一旁,甚至今天早上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不见,这难道不算一种放置?为了提醒他“他的身份”。
他像是吞下一口冰水入腹、好不容易在胃里暖热了以后,却被告知,那水里有一只死苍蝇吐,吐不出来,恶心得难受。
可就那一瞬间,他又想起,那个人曾经跟他轻描淡写地说过“就因为我有一个调教师的身份,所以你总觉得,我对你,像是在对小奴;所以你总是心里膈应,我怎么罚你,你都觉得是在侮辱你;所以我没什么好跟你解释的。你自己想得通就想,想不通,你就继续觉得我在侮辱你吧。你非要钻牛角尖,难受的,反正不是我。”
元学谦在心里问自己:难道,真的是我自己在作践自己吗?
钟坎渊给他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他拼命地说服自己去信任他,可每一次,当他感觉自己费尽心思才离那人稍稍近一些了的时候,下一秒,便会被推得更远。
他很想亲近他,却又害怕亲近他。
“小元,怎么了?”
季蕴心见他两眼失神,知道定是勾起了少年什么不愉快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