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凇走了几步,换了话题:“熊亮约我们见面。”
“不见。”
钟坎渊答得干脆。
之前他们准备请熊亮来做资金出境,谁料到他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黑。
正如之前钟坎渊对元学谦说的,继续合作才需要见面谈,要拒绝,一条短信就够了。
“我同意,”珞凇脸色不变,“但是小常跟我说,光斑的报税系统,被冻结了。”
小常,全名常腾,是光斑设计的财务,他是珞凇亲自为古旸选的人。常腾不算聪明,毕业于一所三本的会计专修学校,但工作肯吃苦,上班时弄不懂的事,就在下班后一遍遍查资料,时常加班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去。
说来也巧,正是因为他这份敬业精神,让他周六去单位加班看报税资料的时候,发现光斑报税的账号,被冻结了。
因为北庐的税务系统有登陆时间限制,仅能在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进行税务申报、修改等操作,其余时间只能进行查询,所以常腾清楚地记得,在周五临近下班的时候他还登陆过系统操作本月的税务信息,那时候账号并没有被冻结。
理论上来说,北庐的税务机关周末并不上班,那么是谁、出于什么原因冻结了光斑的账号呢?
常腾把情况,第一时间汇报给了珞凇。
珞凇倒是坦然得很,直到周日这天才和钟坎渊聊起,语气寻常得好像在唠家常。
钟坎渊第一句话是:“光斑干净得很,怕他做什么。”
可走了几步,钟坎渊又皱起眉毛补了一句:“很麻烦吗?”
珞凇并不接这句,他反而问道:“你觉得会是熊亮吗?”
商界素来讲究“时报时销”,意思是“有仇实时报、有怨实时销”,像那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事极为少见。更何况,得是造了多大的孽才能要人吃亏之后记上十年的。商界同样流传着另一句话,叫“无利不起早”,苏国各种规章制度多如牛毛,但没有哪个监管部门会闲得无事去查你。因此,被人查到,很大程度上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要借刀杀人。
所以虽然安抚了常腾,但珞凇和钟坎渊都不觉得光斑报税账号被冻是一件巧合。最近,和他们两个人都有仇有怨的,就只有熊亮了。
熊亮何许人也?
熊亮,出生于苏国东北部的一个小岛屿铁埔岛。苏国由一个主岛和数个小岛组成,西南部的小岛气候温度都很适宜,离亚洲大陆又近,最早兴起捕鱼业,很快又如火如荼地发展起了旅游业。可东北部的小岛就没那么幸运了,一方面海洋洋流和气候不适宜,捕鱼业一直不发达,另一方面,离亚洲大陆又远,旅游业也发展不起来。因此,东北部岛屿上的岛民,大都离开故乡,去苏国主岛的各大城市闯荡,凭着一股狠劲倒也有许多人闯出了一番名堂,这其中最负盛名当属铁埔帮。铁埔,是其中一个岛屿的名称;因此铁埔帮,顾名思义,就是一帮子从同一个岛上出来去主岛闯荡的人,他们紧密地抱成团,有钱一起赚,有难一起扛。熊亮就是铁埔帮的代表人物,他除了自己的业务,还兼任北庐铁埔商会的会长。
熊亮是靠做进出口贸易起家的。在九十年代初期,苏国紧跟着社会主义大国的步伐大兴改革开放,开放口岸、成立经济特区,由此掀起了一波贸易热潮,熊亮正是踩着这一波热潮发家致富,因此他与海关、税务等政府机构结下了深厚的关系网;也因此,他有颇为成熟的资金出入境通道,在当时苏国的外汇管制并不很严格的环境下,帮助许多高管政要将国内资产“置换”为国外资产。
钟坎渊没说话,他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想着。
珞凇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我安抚了小常,周一让他按正常异议申诉流程去申请。”
钟坎渊点头应下,又走了几步,他突然说道:“熊亮在城西有个分公司,做的高档奢侈品进出口贸易,能是干干净净的?”
珞凇自然听出他的意思。
这位绝不是吃了亏还肯自己闷声咽下去的主儿。
更何况,他也不是。
“扯出海关不妥。”
珞凇沉吟道。
民间有句笑话,“在北庐,随手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三个处长”,意思是在这皇城根底下的首都,官员多、官级大、关系网杂,稍有不慎就碰着了哪位的裙带。若是要动进出口公司,必然要牵扯出政府机构要员,到时候局面,也许就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
钟坎渊不以为然:“他做的哪一桩生意与政界无关?”
珞凇不接他的话,反而说道:“他在湖东,刚收了一块地在拆迁。”
湖东省,毗邻北庐,位于北庐市的东南面、庐滨湖的东面偏南,因此称为湖东。苏国的省份,有许多是这样,以地标性的河流山川为坐标、以省份与坐标的相对方位来命名的,例如庐滨湖的北边是首都直辖市北庐,东边是湖东省,西边则是湖西省。
湖东虽然毗邻首都,却一直是重工业大省,自九十年代以来日益衰落,如今无论是政府财力、人均GDP都只能在全国勉强排个中流。
地产业是熊亮的副业。前些年的全球金融海啸导致苏国楼市暴跌一轮,许多小开放商扛不住压力纷纷倒闭,熊亮眼毒,以低价屯进了一些地。湖东的这一块地,贱卖到让熊亮以市价十分之一的价格买进,但是附加要求,是要他自己完成前任开发商没有完成的拆迁。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分赃不均。
拆迁款,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团。
钟坎渊想了想:“让老季找朋友去探探,总有人对补偿款不满意被强压着拆了房的,也算是伸张正义。”
珞凇应下:“通天的那条道我们可以出,但人,我们不能碰。”
钟坎渊闻言抬起食指在珞凇甩了甩,好似在说:你啊,你啊!
“你去福西,见习薇了。”
珞凇抽着烟,好似漫不经心地提了这一句。
“她啊,”钟坎渊倒是大方,摇头说道,“她和董昌又闹起来了。她要上线新的科技系统,搞集团统筹收支管理,董昌不同意,她在董事会上当场跟董昌大吵一架。新系统项目被延期讨论,习薇气得找我诉苦。”
珞凇道:“习薇还是大小姐脾气。凡是都要如她心愿,求而不得,便要天翻地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可哪有大小姐亲自下场干架的?”
钟坎渊闻言脚步一顿:“这一层,我倒是没想到。”
他们打熊亮还要找代理人出面,堂堂大小姐却亲自跑去和董事吵架,难怪会输。
珞凇一边走,一边说道:“袁德衷二十三岁就被委任为集团执行董事,全面接触集团业务;习薇多年只负责席荣的慈善板块,今年却突然被委任为集团总裁助理。”
他抽进一口烟,又吐出来,他不看钟坎渊,反而双眼望着前面的路缓缓说道:“冬至前后,阎王收人。袁昌泽恐怕,熬不过这个冬……”
“子良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上去吧。”
钟坎渊突然打断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