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鹤叹了口气。
夫人的性子很难说是外冷内热还是表里如一的冷淡,她对亲近的人热诚信任,却又很容易因为亲近之人的伤害而将他们拒之门外,当断则断,绝不拖泥带水,也不会给任何机会。
从前夫人愿意耐心教导小公子,是因着母子情分,说到底夫人还是在意他的,可小公子实在不懂事,一次又一次的令人寒心,夫人被伤透了心,大病一场便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当做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哪有做成这样的母子?老夫人真是造孽……
车轮骨辘辘碾过寂静街道朝着皇宫驶去,马车内靳淮之坐在靳夫人对面,方才被她惊艳的一颗心仿佛还在加速跳动,她眼波流转间似有一根线拉扯着他的心绪。
每次与她相处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他既沉迷其中,又害怕被她影响。
广袖中的手缓缓攥紧。
她上回会说那些……罢了,被她迷惑又如何呢?这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人人见了都会夸赞一句的贤内助,他爱恋她,又有何丢人?君不见圣上登基以来这几年,妻管严已经成了夸赞人品行高尚的词了?
靳淮之这几日一直这般说服自己,才能与耳边回荡的母亲的教导抗衡。
“你……今日的裙子很美。”
烟紫色的交襟长裙,同色但深几分的腰带束着弧线优美的腰肢,外罩的同色纱衣在灯火下仿佛闪着星光,裙摆层层迭迭,晃动时像云雾聚散,既不失稳重又愈发凸显美丽。
靳夫人闻言抬眸瞧他一眼,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公主殿下送的,我亦心喜。”
前些时日右丞相孙子的满月宴上,她与十公主偶然相识,竟一见如故,公主为人热情坦率,说话时望着人的眼睛――说句大不敬的,很像她幼年养过的一只小狗,亮晶晶圆溜溜的,漂亮又可爱,让人难以拒绝。
这套裙子是公主自己画下来让人制作的,两人一人一套,她的是烟紫色,公主的是烟粉色。
靳淮之不禁皱眉,“你何时与十公主交好了?”
发觉自己语气不好,他顿住,解释道,“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十公主她行事……你与她交好,旁人可能多微词。”
“公主殿下行事如何?我只见她才思敏捷,聪敏机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以前有父母疼爱,现在有兄长相护……嗯,这么想来,你们总是说她这不好那不好,该不会其实是嫉妒她吧?”靳夫人笑的百媚横生,却处处是刺,“你在意旁人言语,我可不在意,如果你觉着丢人,那我们大可和离。”
“胡说!”靳淮之听她轻飘飘两个字,心头猛的一跳,眉头皱得紧紧的,“我何时说要与你和离?你也不要再提!”
靳夫人缓慢的眨了两下眼,无趣的扯了扯嘴角。
靳淮之以前觉得她是他的所有物,永远也离不开他,于是有恃无恐,一次次把她放在他母亲后面。现如今,在圣上的引导下,对女子束缚逐渐放宽,好几家有头有脸的大臣和正妻闹翻和离又被圣上批评。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出她真的想要和离,靳淮之终于慌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慌了,是怕圣上由此对他不再看重,还是他心里对她还有那么一点感情。
唔,如果是后者……那还真是令人发呕呢。
她始终不明白,男子的喜爱为何是可以同时与多个人倾诉的。
喜欢她所以让她受尽委屈,让她吃尽苦头,一边喜欢她又一边往旁人榻上去,怎么听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不仅奇怪,而且恶心。
“……你有什么委屈,我都可以弥补。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庄儿也才八岁,我们还要一起看他长大成人,成亲生子,不要说这种话伤害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靳夫人回过神来,听了一耳朵他的“结束语”,不感兴趣的合上了眼。
一旦那个念头出现过,就很难压下去了。
和离后……可以和姐姐见面吗?
马车上是寂静的沉默,下了马车面对靳淮之同僚和他们的夫人,靳夫人又换上了妥帖的微笑神情,不过分热络,也不让人觉得不适,把握的刚刚好。
圣上在上头说了些什么,靳夫人不大听得清,前面坐的都是些皇亲国戚,往后排才是大臣,所以就算靳淮之官不小了,也坐的不是很近。
她默念了几个数,果然就谢恩用膳了。
陛下年年如此,言简意赅,从不长篇大论。
桌上大半都是她爱吃的菜色,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我去和郭大人他们喝几杯。”
靳夫人才懒得管他去和谁喝酒,但面子上还要过得去,温柔一笑,“少喝点。”
旁边听见的跟着瞎起哄。
“哎哟,真是羡煞旁人。”
“靳大人好福气。”
“怎么?嫌我不好看?也不看看你自己,比得上靳大人吗?”这显然是某位性格爽朗的大臣的家眷,不过感情应该挺好,不然不会这般直白的说出来。
靳夫人百无聊赖的猜着,对他们不好意思的笑笑,举杯饮酒。
其他人也都给面子,见美丽的靳夫人脸皮薄,也不再打趣。
或许是这些日子心事太多,想得太多,靳夫人一不留神喝多了,头晕晕的,脸上滚烫,正想唤兰鹤,被一个熟悉的味道包围。
“阿清,你怎么脸这么红?”
靳夫人眨眨眼,哦,是公主殿下。
十公主旁若无人的在靳夫人身旁坐下,二人穿着款式相似的裙子,只颜色不同,亲昵的挨在一起,周围人见了神色不一,但几乎一瞬便收敛了起来,继续寒暄喝酒。
“不慎喝多了。”靳夫人点了点酒盏,指尖都润上了粉色,“还挺好喝的。”
“哪回是你不爱吃的不爱喝的了?”
“什么?”靳夫人没听清她嘀咕了什么。
十公主:“没什么,我带你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