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不枉他这月得空就跑去回塔庙祈福诵经。
这恐怕是陶诺这辈子唯一一次见闫五爷流泪。他这会子还没什么力气,手指轻轻动了动,闫承骁忙不迭握进掌心,抹了把眼泪道:“要做甚?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不。”陶诺声音细若游丝,在吵吵闹闹的产房内只消片刻就能飘散不见,但闫承骁还是稳稳抓住。他听到自家太太轻轻笑了声,说道,“五爷,哭得不好看。”
闫承骁破涕为笑,“这是自然!天底下谁能比得上我太太漂亮!”
小狐狸崽生得粉嫩白皙,眉眼和陶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鼻子长得像闫承骁的,因此比起陶诺阴柔的样貌更多了分飒爽英姿,哭声也洪亮,唯一一点,随了陶诺是个双儿。
陶诺得知此事,缩在床角哭了一天。旁边的狐狸崽哭声儿嚎得怕是外滩都能听见,可陶诺哭得悄无声息。闫承骁心碎成玻璃碴,顾不得小崽,取了帕子给陶诺擦眼泪,“双儿怎么了,双儿也是我闫老五的孩子,是我闫府的小少爷。我看谁敢多说一个字,老子他娘的一枪崩了他!”
陶诺并不觉得闫府会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小崽,毕竟他就是双儿,还是阴差阳错骗婚替嫁和闫承骁结合。即便如此大夫人和二夫人仍旧待他如同亲生,哥哥姐姐们也对他很好,他怎会不晓得这份情?只是……陶诺吸着鼻涕,刚擦干的眼泪唰一下又淌了出来:“以后小崽会被旁人家臭小子拐跑的。”
闫承骁:“……噗嗤。”
陶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状怒了,“您笑什么!”
闫承骁正色道:“诺诺放心,有爷们在,天仙下凡也不可能轻易把小崽带走。”
只是二人此时如何能想到,多年后拐跑自家小狐狸崽的人居然真长得跟天仙儿似的。
此便是后话。
自打小崽出生,陶诺涨奶的情况就消失了,胸口日渐一日扁平下去。陶诺松了好大口气,他真怕便不回去!闫承骁倒是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地说:“小崽是没老子命好。”
陶诺当然晓得他是何意,又臊又气,最后抱起小崽往他身上滋了泡尿方才作罢。
无辜被童子尿滋了一身的闫五爷:“……”
许是因为在爹爹肚里被父亲“教训”过,小狐狸崽天生对闫承骁爱答不理。通常闫五爷举着拨浪鼓哄个半天,小崽兴致缺缺,一个眼神儿也不愿赏给父亲,敷衍地打个哈切,扭头瞧见阿玉哥哥瞬间绽开个灿烂笑容。
在小崽面前吃了个闷头亏,晚上就从小崽爹爹身上讨回来,把陶诺两颗??乳?头??嘬得肿胀通红。最后被陶诺踢上一脚,老实了,心满意足抱着太太睡觉。
然而比起闫承骁,小崽对陶诺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半天见不着陶诺便瘪紧嘴角,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泪水汪汪,眼瞅着要哭,碧春眼疾手快给他塞件陶诺的衣服,小崽的眼泪立马憋回去,躺在陶诺衣裳里,含住手指沉沉睡去。
闫承骁连连称赞,表示不愧是他的崽,和他一样喜欢陶诺。
碧春含笑点头,说小少爷和太太倒是一样,只是太太孕期爱抱着少爷的衣裳,小少爷更欢喜太太的气味。
闫承骁不要脸地说:“我晓得你的意思。诺诺确实喜欢我多一点。”
碧春:“?”
算了,一孕傻三年。
身体恢复,陶诺便接手了闫老爷给他那间蜜饯铺子。他不爱看账本,满本子的进货出货情况看得他头大。不过陶诺对数确实相对而言更敏感些,到底是在赌场混惯了,在闫之芝稍加点拨下,陶诺很快学会打算盘,整日对着账本噼里啪啦敲个不停。
闫承骁觉着不满。自家太太现在看账本比看他还勤,偶尔分分神,闫五爷提起精神正襟危坐,等陶诺投怀送抱呢,陶诺扭头出门找碧春和小崽去了。
一回能忍,二回也勉勉强强咬牙撑下来,第三回闫承骁受不了了,扛起陶诺往房里走,“看不见老子是吧?爷们让你多看两眼!”
“五爷,我账还没算完啊”
三日后,陶诺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账本先生,没好气在桌下踹了闫承骁一脚。
“哎哟,老子为你好呢。”闫承骁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过不了多久是小崽的周岁宴,这事爹娘可说了,甭指望他们帮忙,里里外外届时得由咱俩主持操办,你哪里还有工夫跟账本过夜?”
他说的一本正经,丝毫没觉得那句“跟账本过夜”充满抱怨之意,醋意翻天。
陶诺眨眼,“这么快啊……”
闫承骁乐道:“快么?小崽会叫父亲爹爹都好一阵子了。”
陶诺想想也是,只是他没有生日,所以从不在意这些。如果不是五爷提醒他,他都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岁宴是大事,虽然闫府已经给阿玉办过一场,但小崽的周岁宴比起阿玉的,风光热闹只增不减。
说是叫陶诺操办,但他哪会这些?闫承骁自然不会把事情推给他,自个一手包揽,大大小小事务下决定前均和陶诺确认好,再吩咐碧春等人去筹办准备。他请帖下了无数,单独叫人给远在他乡的白松逸送了封书信。周岁宴时四哥会回家,作为白松逸的至交好友,只消将此事传达到位,算是举手之劳,至于他能不能赶得回来见四哥,这就不是闫承骁能操心的事了。
他和陶诺另有事情头疼。
小崽被闫府上下捧在掌心,连作为哥哥的阿玉都对他宠爱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拿到手以后第一时间跑到闫承骁院中告知小崽。委实把小崽惯得娇纵,却并不蛮横,毕竟任谁瞧见小小一只崽儿那双随了陶诺的眼睛,楚楚动人,都会想着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他。
正因如此,陶诺和闫承骁皆认为寻常礼物送给小崽并无意义更何况小崽啥也不缺。夫夫二人为此失眠好几天。某天深夜,闫承骁昏昏欲睡时,身侧的太太陡然一震,吓得他倏地清醒,“怎的了?”
“我晓得要送小崽什么了。”陶诺说。
闫承骁没琢磨明白,翌日一早,碧春慌慌张张跑来告知正在逗小崽的闫承骁:不好啦,太太爬窗户跑啦!
闫承骁:“……”
闫承骁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闫承骁衣裳糊他脸上,瞪他:“吵什么吵?那边儿放风去,要是我被抓着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四狐」 虽然闫承骁已经修书给远在苏州城的柳林生和柳昕,告知了他和陶诺的事,但许是觉得愧对陶诺,柳林生还是没有选择回到申城。因此,柳安堂始终荒废着。
时隔一年多,陶诺重新回到这里,竟是已然看不到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影子。院内杂草丛生,木架经历风吹日晒,松垮地躺在地上。陶诺环顾四周,周遭陌生而熟悉。
他拨开杂草走到屋内,拿掉压在枕头上的砚台,从枕头里翻出钱袋和银镯。
哪怕在暗无天日、潮湿阴暗的环境中闷了多时,擦去表面的尘埃,银镯依然璀璨耀眼。陶诺将怀中写好的信件放在枕边,钱袋原封不动归位,戴上银镯。
等银镯慢慢被自己焐热,陶诺浅浅笑了下,毫无留念转身离开这间屋子。
日头正盛,陶诺踩着木凳翻身坐在围墙上喘口气,刚准备跳下去,就听到五爷的声音:“乖乖个爷爷的!祖宗,你一声不响跑这儿来作甚?”
闫承骁一路跑一路找,找了一路没瞧见个人,一年前跟自家太太玩猫捉老鼠游戏时的恐惧逐渐攀上心头。好在理智占据上风,结合昨儿夜里陶诺说的话,闫承骁果断跑到柳安堂,脚步还没站定,看到自家太太从里头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