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1 / 1)

景朝哪里还吃得下饭,也顾不得身后父亲火辣辣的注视,径直走到办公室的隔间从柜子里拿出医疗箱来,抽出体温计看过初始温度便直直举到景至面前,这次是索性连称呼都没了,宛如下医嘱时的雷厉风行,“量个体温。”

景至又是愤愤瞪了儿子一眼,随手撩开那晃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有点感冒而以,早上吃药了。”

不解释还罢,这一辩解,仿佛火上浇油。

“您又不跟我说一声就吃药?”大抵是完完全全忘记自己是来罚跪反省的了,言之凿凿的样子颇有一番咄咄逼人的气势,“爸上次怎么答应我的?”

自从去B市上大学,父子二人确实是很难再处处顾着彼此,同景至无法时刻盯着儿子一样,少年同样没有办法伸手就够到父亲。常年的自律其实为景至打下了非常坚实的身体素质基础,但是他到底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几个通宵便能在这初冬时节削弱大半的抵抗力。

去年年底流感爆发的时候,也凑热闹似的染上了一周的重感冒,可是公司正值年终最繁忙的时候,为了迅速痊愈,景至难免急功近利,将几个品牌的感冒药叠加在一起吃,最后还是钟秘书一个一个读给景朝听,才发现这些药品的主要成分根本就极其相似,差一点点就从普通感冒衍生出了对乙酰氨基酚中毒。

自那次景朝冲着父亲发了脾气之后,便反复强调过,吃药之前必须事先同他或者小叔报备。只不过景至这么霸道要强的大男人,从来都是他照顾要求别人可以,而自己生病便理所当然瞒着不说的,更不可能吃个药还要上报儿子和弟弟。

“这次就吃了一个,”男人有些嗔怪儿子过激的反应,“你爸还没老到连说明书都不会看小朝医生。”

明显是想要缓和气氛,所以带着几分调侃,一字一顿加了重音的“小朝医生”并没有让少年褪去强硬的立场,老式的水银体温计再一次举到父亲眼前,“自作主张吃药的事,小朝会找机会跟爸谈的。现在,先量体温。”

景至被儿子一点不带妥协的强势语气“教训”得突然就有些不开心了,冷着脸偏过头,干巴巴就两个字,“不量。”

“爸!”少年嘴角一抽,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显然根本不想跟他讲道理的男人,突然有一种自己在儿科哄

算了!

“爸”缓和轻柔又故意拖了长音,景朝弯腰矮下身子半蹲着,他大概这辈子都还没用这种语气同父亲说过话,“别闹好不好,小朝求您,先量下体温,我们再商量,要不要去医院?”

被儿子一脸严肃取消了所有行程押送上车的时候,景至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虽然他不得不承认,除了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心底倒还是很受用的不论是少年井井有条得同助理布置工作时的决断而不失礼貌,亦或那青出于蓝的霸道强势背后落入的焦急和心切。

后视镜里的景朝眉宇锋利,眼眸深稳,睫毛上下摆动间又藏着一派清明纯澈的景象。景至坐在后座,所有脏器都因为39度7的高烧加快了新陈代谢,可是心里却是无比的安和宁静。这几年儿子不常在身边,对一个父亲来说这本不是什么值得惆怅的事情,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每每景朝回来的日子里,也不需要近在咫尺,只要知道儿子在家,在公司,或在A大突击小夕,在商场给王珺挑礼物,总还是让人觉得特别特别得踏实。

需要和被需要的方向,好像就这么,在一朝一夕中,不知不觉地调转了过来。

去的是景江旗下的私立医院,问诊的中年医师客气到让人起鸡皮疙瘩,把主诉列为选择题双手奉上,“景总,您这几天有没有头疼,喉咙疼,咳嗽咳痰,浑身乏力,肌肉酸痛?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今天还是昨晚?”

“没有。”

“爸。”少年眼神一拧,蹙着眉看向就诊椅上的父亲。

景至在心底不禁失笑,可还是非常给儿子面子的,“都有一点。”

整个医疗过程因为景朝的陪同异常顺利,面诊,抽血,拍片,下医嘱,其实流程和公立医院并无二异,只不过因为一个小小支气管炎腾出一间总统套间改造出的病房,还是有些奢侈的。

推着治疗车进门的护士认识景朝,去年景夕来复查胃镜,是景朝推的麻药,所以当景至礼貌招呼她出去的时候,很自然地流下了静脉输液的器材,就带上了门。

挽起袖子,看着进门后一句话都没有只安静在床边站着的儿子,“给你练练手,省得你没事拿自己扎。”

半开玩笑半调侃的话并没有缓和少年严肃顶真的表情,景朝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十二岁时给弟弟做缝合的场景,在系统全面地接触了医学之博大精深后,他大概是真正能理解父亲和小叔当时的愤怒了。

兀自去洗漱间洗了手,就抽出治疗车上的止血带给父亲闭着眼都能找到血管,丝毫没有练习价值的手臂绑上。可刚刚涂上碘伏,虚虚环握着的手却突然抽回。

景朝下意识皱眉向上看去,入目的却是父亲扑闪着略显厚重的眼皮,满脸无辜,轻挑双眉的样子。

“生气了?”男人罕见的用了这种略带试探的语气。

“没有。”大概只要还有一丁点残存的理智和情商的人都能看出少年满脸沉静下的冉冉怒意,可是,他仍旧只是转身扔了棉签,而后淡淡地看向景至还绑着止血带的胳膊,“手。”

景至微微眯起眼睛,心里的笑意渐渐就漫溢到眼底,生气的儿子实在是有点可爱,“撒谎?当心被揍屁股啊。”

少年的脸本能一红,可心里终究是堵得慌的,更没心情开玩笑,“等扎上了针,随便爸处置吧。手。”

看着儿子严肃冰冷的面容,景至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从小到大教你的喜怒不形于色都就着米饭吃了吗,不就发个烧用得着大半天都板着个脸吗,玩笑都不会开了难怪王珺要跟你吵架不过,想起儿子教训弟弟时一板一眼的模样,还是会觉得好笑,大概,从前臻儿看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无趣死板又苛刻吧。

思想还在远处漂泊着,手背上便被贴上了胶带和敷贴,景至还特地开合了两下手掌,攥了攥拳头,左右打量了几番,才抬头对正在调节输液速率的儿子嘱咐:“去楼下吃点东西,早饭也没好好吃。”

“不了。”父亲这种若无其事不自知的态度,仿佛是在景朝那闪着火星的导火线边上煽风,少年那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能对着自己撒,“小朝可不敢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景至一听他犯倔的驴脾气,眉间立刻晕开了不悦,“闹什么?都几点了你午饭也不准备吃了?”

少年的嘴角挂上一抹清笑,语气却不怎么好听,“爸还会担心小朝吃没吃饭。”

“什么意思?”

“若是小朝隐瞒病情,是不是早就家法伺候了?“景朝偏过脑袋,语气不禁在发酸,“爸还真是严于律人。”

当面被儿子这般讽刺,男人的眼里瞬间就落了一层霜,“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少年强硬的态度丝毫没有退让之势,“小朝说了,任凭父亲处置。爸不喜欢听,掌嘴就是。”

景朝真的很少用这种语气和态度同自己说话,除却十六岁时的那次公然挑衅,他性格里近乎极致的倔强和倨傲,从外看去也向来都是不动声色的。

连讽带讥的话自然刺耳,但惊讶仍旧是大于气忿的,景至微微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淡问:“还记仇了?”

“没有。”又是这样果断而不见畏色的否定,少年的语气,更淡,“爸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小朝先去跪省。”

“慢着。”景至叫住已经走到床尾的儿子,随手一指角落里放着笔记本的小桌,“帮我把电脑拿过来。”

景朝怔地转头,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之前无数个父亲哑着嗓子满口答应他好好休息的凌晨,是不是也都这么肆无忌惮地挂了电话便沉浸在永远看不到底的工作里。一时间憋着气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神却是无比直白的拒绝,良久才开口,竟有些咬牙切齿,“您手上扎着针。”

“不是留置的软针头吗?”景至丝毫不在意的晃动了下手腕。

“那也还是会滚针的。”景朝皱着眉头,“您就不能安安静静睡一会吗?有什么事等半小时后我来处理。”

“睡不着,”男人非常理所当然,“认床。”

景至漫不经心的态度,终于还是点燃了埋藏在少年心里的炮仗,气的他一下就攥起了拳头,两腿扎在原地怔怔回望父亲,声音清冷,“睡不着不如闭上眼反省一下,您要求的家人之间无所欺瞒,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成双标了。”

景至心里其实是有些好笑的,冲他发脾气的儿子太罕见,不过表面上也只是淡淡望了一眼门口,“被你二叔听到你说这种话,又要把你发配去度假村勘察了。”

少年紧抿着唇没有回话,那天去完度假村之后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阵虚脱,被小叔压回家摁在床上上药休息,就差给自己下安眠药了。但是他却一点都不委屈,原本就是自己做错事在先,有什么资格要全家人都替他不平,有什么资格让父亲都为他心疼,更不用说,连着几天为了照顾他,寝食不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