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的身子随着板子数量的叠加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一半是因为这灼热的疼,另一半则是因为他正竭力抑制着哽咽。他从来都是个少言的孩子,即便是挨打,也通常都是哑口无声,不哭闹,不求饶,没有问责便不多说一个字。
可是,毕竟是个四岁的孩子。
戒尺落下的时候是撕裂皮肉般的疼,落板的间隙又是闷闷的绵延不绝,他分明不想哭,可眼泪却没出息极了地哗哗滴落,啜泣的声音也开始止不住从嘴边溜出,屁股上不一会儿就被染得通红一片。
尺子却突然不落了。
硕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景朝默默抽泣的急喘声,身后许久没有动静,男孩抽着鼻子缓缓扭过头,用微肿的双眼偷偷瞅了爸爸一眼。
景至沉着脸,丝毫不同早餐时有商有量的样子,可是那冰刀似的目光在触及景朝小心翼翼满含泪光的眸子后,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颤。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第一次将襁褓之中的儿子抱在怀前,他是那么真切热烈地希望着,眼前的孩子可以健康平安地长大,再无他求。
“长记性了没有?”景至静静看着含泪趴在自己腿上,还不忘怯生生去抹那小花脸的孩子。
景朝一点不敢耽搁,支起垂落的小脑袋重重点头,“小朝长记性了,记住了,下次不那么快了”
小孩儿的保证充满了诚恳。
景爸爸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不过着实是想要循循善诱,“知道为什么你还达不到那个速度的要求?”
男孩抽着鼻子,在外人面前再怎么懂分寸进退,被父亲教训了便是蔫蔫的,脑袋像是凋谢的花骨朵似的挂在脖子上,胡乱摇了摇。
“起来吧。”戒尺轻点屁股上的一道叠着一道的肿痕,不重,那小身板却是一个激灵,“裤子穿好。”
撑着爸爸的大腿磨蹭着起来打理好衣服,小孩这么一站,竟是不知怎么离开了景至足足有两米远了。
手背在身后蹭了蹭火燎火烧的小屁股,可怜兮兮地瞅着沙发上的男人,明明就是想打我的,还非要说听我的疼死了!
“站那么远干什么?”景至心里觉得好笑,不过仍是冷冷瞪了儿子一眼,刺生生的,“我还能吃了你?”
景朝眼巴巴地望见父亲手里的利器握得紧紧的,犹豫片刻才抿着嘴象征性往前走了两步。
手持戒尺的父亲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定睛看着孩子拧成麻花似的小眉毛好久,眉头才慢慢蹙了起来,可语声还是淡淡的,“自己拿了戒尺出来,自己脱裤子乖乖趴下的,如今挨过打,委屈了?”
小孩抬起眼睛直视了爸爸一会儿,像是在打探问话人的意图,可看了许久还是没能从景至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寻出些什么讯息来,只好又低下头拧着小眉毛想了好一会,才认认真真答,“是小朝的错,爸提醒过我慢一点了,不委屈,就是”
景朝伸手狠狠揉了揉有点儿发红的小眼睛,“就是疼。”
景至叫这句糯糯的回答着实听笑了,儿子的语言表达还相对单一,但却也十分朴实纯粹。
“想出来了吗?”
“是不是”景朝吧嗒吧嗒闪着小眼睛,拇指和食指不受控制地搓着,“是不是,小朝力量不够?”
儿子是很有悟性的,景至脸上挂起浅浅的微笑,手里的戒尺轻敲了两下男孩儿的腿侧,试探性地提议,“那扎一会儿马步?”
小眼珠子溜溜一转,景朝看了看自己的书桌椅,念头就在脑海中蹦哒出来了,“爸爸可以把小朝的凳子给撤了,今后做功课就一边扎着马步。”
“啪”的一戒尺完全没有防备,砸在了景朝的腿侧,小孩儿吃痛得皱起了小眉毛。
“刚说过,又心急了?”景至板下脸用戒尺顶端磕在茶几边缘,“每天扎八小时马步,是准备考少林寺还是想去医院报道了?!”
小孩估计是没有完全体会到爸爸这句话是带着点玩笑意味的,抬头用那种水汪汪的可怜眼神直勾勾看着景至,然后认认真真对答,“不是。”
景至有些哭笑不得,对面的那张小脸分明道说着委屈,可你若问他,道理又都是懂的。索性放下了手中的尺子,撇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格外有耐心地征求儿子的意见,“早晨的例会,想去吗?”
景朝犹豫了一小会,身后还是一片火辣辣的,如果开会还得坐着写笔记挺起胸膛抹了一把脸颊上已经风干的泪痕,“不去了。小朝扎马步,再把刚刚的读书笔记重新写一遍。”
小孩没想到,父亲这一忙,竟是大半天。
景至办公的区域很是安静,再加上原本房间的隔音效果就很好,这一上午,除了自己笔尖“唰唰”划拉在纸张上的声音,便再没有其他音频输入了。
景朝素来自觉性极高,做完了读书笔记便拿出父亲前几天布置的图表出来点点画画统计数据,书架底层有一本全英文的漫画书,作为休闲读物一上午也被光顾过几次。只不过,蹲着马步学习,实在不是一件分分钟便能习惯的事情。
看着时钟,每隔半小时起来走三分钟,休息时间一到便又乖乖蹲回去。他从两岁开始就接触一些搏击训练,这么几轮下来大腿虽然酸胀,但也还可以忍受。
只是,今天早晨的例会也太久了吧。
久到钟叔叔都进来送午饭了,还是没见到父亲半个影子。
景朝努力控制着自己嘟起的小嘴,餐盘上的清炒河虾仁都难以吸引小孩儿的目光,“钟叔叔,您知道我爸爸去哪儿了吗?”
特意搭配过营养的餐盘放到茶几上,钟叔叔矮下身子笑看着这张实在讨人喜欢的俊脸,“景总去工地上了,马上就回来。特地发了信息给我,叫你先吃饭。”
工地算是个例外,被视为危险场所,景至确实从不带儿子去。
可是
景朝坐在沙发边嚼了一颗虾仁,嘴巴里却隐隐发苦。
可是
怎么可以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呢,平时也就算了,今天爸是不是还在生气?怎么没给我拿布丁?虽然打得也不算重,可怎么也该上个药哄两句吧!
转念间不行!我是男孩子,挨了打还要爸爸哄,太丢人了!才不要你!
两腿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了,如果说一两个小时的马步还无关痛痒,那这过了中午,就不简简单单是基本功扎不扎实的问题了。额头上的汗珠子豆子般的一滴一滴往身上地板上砸,浅色的衬衫靠近领口的地方,均匀得湿了一圈。
小孩紧紧咬着牙根,时钟接近两点,可手下的笔迹,已经怎么写都端正不起来,歪歪扭扭连他自己都看不过去,就连本子上,也印上了斑驳的汗渍。
一向追求完美主义的景朝,看着这邋遢的作业本,突然委屈极了。
颤颤巍巍地打开办公室的门,用袖子抹去小脸蛋上的汗水,门口不远处正在办公的姐姐,他有些眼熟,摇摇晃晃走上去扒拉着台子,抬起头巴巴看着人,“小姐姐,请问,您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吗?”
几个电话的辗转,几位哥哥姐姐的带领,景朝才来到这不知在几层楼的五号会议室,大抵是那惨白的小脸和不稳的步伐看着实在有些憔悴,没有人敢阻止小少爷推开会议室的门。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