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1 / 1)

方才景夕去找他道晚安而不见其人,最后在客厅里发现了跪着的哥哥,景朝便知道他定会招人过来。自己这个弟弟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机敏聪灵了,没有去当面同大伯对峙,也没有找炎宴让人心疼,越来越明白谁才是最合适的援兵了。

“小夕,去给你哥拿个冰袋。”景臻远远就看见了少年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而高肿的脸颊,吩咐过后便走到人身边的沙发上坐了,这句话是对着景朝发问,“挨打了吗?”

顺着锁骨向上浮起了一层红晕,景朝自然是知道这句话问的不是脸上这么明显的伤,于是抿起唇摇了摇头,继而又觉得自己有些恃宠生娇了,赶紧跪得更端正了几分,忍着嘴角的痛认真道,“没有。谢谢二叔。”

“嘴里没伤?”

“没”下意识就要否认,但抬眸撞入二叔落了霜的眼神,又不敢敷衍,“没大碍的,口子不大。”

那一巴掌打得景朝猝不及防,牙齿磕到口腔内壁的细肉瞬间就是漫溢的血腥。他自是下意识吞回肚子里,不敢有一丝血渍渗出嘴角,可没想到一开口便被二叔看了个分明。

景臻轻扫了眼他规规矩矩并拢在一起的膝盖,他不是方舟,不会在大哥没教训完之前就抢回去上药,于是也只是淡淡问,“罚了多久?”

多久小叔没说原谅便不能起来?这算是气话吗?如果是,父亲显然是没消气。如果不是,怎么样才能保持充足的体力面对出差行程?难道要投机取巧的给小叔打电话?请罚不当面,也太没规矩了

闪着波光粼粼的眼神左右徘徊在深棕色实木地板的纹路上,正在思量着怎么回答,一双托着冰袋的手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哥”

景夕拧巴着双眉脸颊鼓了一口气的模样还是很招人怜的,于是跪着的少年还是抛开混乱的思绪,忍痛牵开嘴角向弟弟扯了一个并不怎么有说服力但仍旧温暖的笑,“这什么表情?”

“哥从来不打脸的。”景夕咬着嘴,语气里是丝毫不加粉饰的埋怨不满。

小孩说得没错,哪怕景朝威胁起人来的时候总说,下次再乱说话就打脸了,还真是没有舍得在小夕身上下过手,实在把人惹火了,顶多也是让他自己掌嘴。小夕这讨巧的性子自是不会对自己下狠手,一犯错瞬间变兔子的委屈样也让景朝甚是不忍。如今看着哥哥像红糖馒头般高肿而起的脸颊,做弟弟的怎么会不心疼。

不过,这句三分抱怨的话语落到景臻耳中,自然是不会惯着他小小年纪就学会置喙家法,脸色蓦然就沉了下来,语声也变得清冷,“我看,你也想试试了。”

景夕还是怕父亲的,猫着脑袋偷看了一眼景朝,非常识时务地道了晚安,便上楼去了。

如今只剩这一跪一坐的叔侄两人,景朝仍旧没有准备回答二叔上一个问题的意思,“谢谢二叔,小朝大概真的惹父亲生气了。”

景臻看着少年愈发俊朗锋利的眉目,他不喜欢用视如己出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和景朝之间的关系,因为于他而言,小朝同小夕一样,都是自己的骨肉。可是,他对这个侄子,又掺着一种更加复杂的感情

小时候他并不懂大哥的辛苦,任性地使着自己的少爷脾气肆意叛逆,直到长大些才渐渐明白那来自兄长深沉而坚厚的庇护,只不过那时候的景至也早都抹去了少年的彷徨和迟疑,仿佛对过去的这些事从来都秉持着毫不在意的态度。

于是,景臻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大哥的十六岁是什么样的。如此,今时今日站在这个位置上去看十六岁的景朝,他便会想起当时的景至,是不是也曾这样无助过,也有一个压抑在心底,连自己这个最亲近的弟弟都不甚了解且未曾萌芽的梦想。只不过,大概那时候的大哥还是比如今的小朝要更加孤立无援一些。

景臻看着那脸上挂着不堪的巴掌印,身着宽松的家居服,却仍旧跪出了气宇轩昂的少年,“值得吗?”

冰袋贴着脸颊慢慢缓解了火辣辣的灼痛,景朝缓缓将目光上移,那如黑曜石般坚实的眸子,在这夜里闪着熠熠光芒,“二叔觉得呢?”

景臻微微笑了,他知道景朝是在向他问自己的经历。毕竟作为二叔的他有着教育学硕士的学历,同样作为小叔的方舟,也还顶着医学博士的帽子。

可是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年少有梦,凭借满腔的热情追梦,是幸运的,幸运在有人为你提供允于追梦的充盈条件,却并不是件难事。反之,对所想所念说不,适居于现实却不屈服于现实,主动迎接责任而非被责任束缚,才是真正需要勇气和信念的,因为,他们已经渐渐了解,生命中,比梦想更加重要的东西。

然而,这些话,不该由自己来说。

景臻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继而从沙发上“唰”地起身。他虽然很想,但还是克制住了俯身揉一把少年脑袋的冲动,只是将两只手揣回裤兜里,带着几分忠告的味道稳稳对跪着的人说,“十二点上去洗漱睡觉,最早五点起。按时吃饭补充水分,自己合理安排时间。”

“二叔”景朝面露难色地抬眸,二叔的关心他向来懂得,可自己又确确实实是做错事了的,“小朝没事”

景臻沉声喝断,“是要我十二点来请你上去吗?!顺便把全家人吵醒?”

不难听出景臻在“请”这个字上加了重音,景朝红着脸低下了头,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跪好了!”似是不满于少年弯曲的脖颈弧度,景臻冷着嗓子斥了一声,继而便看到景朝条件反射似的抬起了头绷紧脊背,炯炯有神的眼眸里不落半分委屈。

“现在跟你说话都不用回了?”

“对不起,二叔。”平稳的语声有略微的停顿,终道,“小朝知道了。”

景臻低矮着目光刮了他一眼,语气又多少带了些无奈,“不是小孩子了,收起你那点孩子脾气。”

第222章 番外 为父为子(82)

景朝是被惯大的这话一出,不免会让人诧异,叫人不服。可是景至如今,是确确实实这么觉得了。

不同于自己,景臻,方舟和景家的任何一个人,景朝的成长里灌注了太多人的心力。

他从小聪明,可是要将这聪明转化为更加强大的智慧,要拥有在任何事情中都可以游刃有余的弹性和变通,需要的是过来人的阅历和指引,需要的是骨子里的自律自强,更需要亲人持久不灭的爱和陪伴,而这些,他都尽数得到了,而且,每一个在他生命中扮演的角色都不留余力。

以至于在十六岁的年纪里,就已经足够光芒万丈,已经叫作为父亲的景至都很少会对他做出的决定产生绝对质疑。特别是近几年,他越来越习惯于少年如东南竹箭在各方面都被视为人中骐骥,习惯于远远站在儿子身后默默看着他迎头向前,习惯于在决策会议上时不时转头向身后的景朝淡淡问,“你觉得呢?”

景朝的傲,到底是他一手捧出来的。

这种想法,在他看见景朝一声清爽地出现在训练馆里的时候,更加坚定了。

全家人唯一一个能有这个胆量和说服力把自己开了口的罚给免了的,也就那么一个人。其实,景至心里清楚得很,要景朝跪在楼下一天一夜,不用说出差了,出门都会成为问题。但是,这并不代表这孩子那颗死心眼就不用治了。

“你过来。”景至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指着同行的叔侄两人。

景臻刚想装个傻把小朝推出去,一转身才发现景朝已经绕着跑道跑起来了,这才无奈慢条斯理地走向景至那里,“哥,早啊。”

景至没有理会弟弟若无其事故作镇定的请安,开口就训人,“是不是只有你能心疼我不心疼?!多大的人了做事没个谱!这次让他跪一天你不去请他他就不起来,下次罚他跪一周我看他会不会服软,不是倔吗,有本事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啊!”

尽管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仍旧沉得让人发怵。

“哥”景臻面上有些为难。他其实很少干涉景至动家法,但是看着十六岁的少年挨巴掌,今天还要跟着出差,难免总有些心疼,“小朝已经挨罚了,这么大的男孩子脸上带着巴掌印,够长记性的了。”

“这个巴掌他不该挨吗?!”景至下意识就要瞪他,目光触及才想起自己弟弟早都是个儿子都那么大的父亲了,于是又佯装不经意地将语气放得温和了些,“你知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那一巴掌极重,今早依旧是红肿未消,景臻自然是能感受到昨晚大哥的怒火万丈,没有直接问小朝是他对侄子的疼爱,可是眼见沉淀了一晚上的景至大早上就又要上火,心里也不禁疑惑起来。

可这一问,反倒又后悔了

“他问我是不是因为方舟姓方,所以他小叔就可以而他不行。”再提起那句话,景至的声音仍旧是染了怒意的,“你再惯,他马上就该把这质问甩你脸上了。”

景臻心里狠狠一怔,脸上骤然就没了方才的笑意,可是这蹭蹭而上的怒火才燃了不到十秒钟,就被那些过往的回忆统统掩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