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至一下一下敲着沙发扶手的食指停了一拍,马上又恢复了节奏。
方舟甩了甩头,眼里的错愕变成藏不住的愤怒,越过景臻的身子朝后探去,“大哥你怎么能这样?二哥也是你亲弟弟啊,这简直是刑讯。”
“方舟!说什么呢!”景臻一巴掌拍在他身后训斥着。
景至缓缓抬头,语声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怒意,“这也是你能说的话?”
方舟疼得一抽,可是谁都没有理,别过头去留给两人一个后脑勺,两只小拳头在身侧攥得紧紧的。
景臻的心提了上来,看着身子绷得紧紧的小孩,实在不舍得再疾言厉色,推搡了一把他胳膊,想要给个台阶下,“方舟,犯错了挨打受罚难道不应该吗。你这什么态度?”
方舟不明白,非常不明白。他所理解的家法,打个屁股敲个手板就已经是极限了,景至那样近乎刑讯的手段,让他觉得心寒。方舟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犯错了就能任人宰割吗,犯了错的人难道连命和尊严都要交出去吗?”
“方舟!你最好现在就收回你的话,道歉!”景臻急吼,他知道这些话一句句都在景至的逆鳞上,虽然景至从来没有罚过方舟,但方舟也从来没有当着他的的面这么犯浑过。
“嗤”景至一声冷笑,“什么时候话也可以收回了。”
景臻立刻从床边站了起来,朝着景至的方向微微颔首,两条手臂垂在身侧恭谨慎重的样子,一副认错的姿态,可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紧张来,“哥,方舟是无心的,他就是个孩子,您不要跟他计较。”
这话里的维护,此刻落入听者的耳里,是明目张胆的包庇纵容。
景至看似平静地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却有道不明的复杂,“臻儿,学会护犊子了?”
景臻的神色瞬间就染上了惊慌,景至很少在方舟面前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可景臻却没有丝毫熟悉的亲近感,反倒狠狠难受起来。
“哥,您别生气,我没有那个意思。”
景至嘴角一勾,挑了挑眉毛,“哪个意思?你也需要重新学学怎么说话?”
景至那副冰冷沉静的样子太摄人,景臻将原本就直挺挺的背脊拔得更直了,几乎脱口而出,“哥,臻儿错了。”
听到这里,方舟如果再在一边装死人,他自己都觉得窝囊,撑着身子用冷冰冰的口气道,“大哥,话是我说的”
“闭嘴!”景臻一听方舟的口气就知道他根本不是认错来着,在他说出更离谱的话来之前严声喝停。
景至沉甸甸的目光马上扫了过来,他看到了景臻眼里的惶恐,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款款站起来走出了门。
“哥!”
景臻愣愣地看着景至走出去,刚想要追出去,景至就指了指方舟,“做你该做的事!”
第188章 番外 曾是少年(13)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景臻安安静静给方舟揉伤擦身洗脸,方舟也不如刚才那样疼了就大声嚷嚷,只是把自己的拳头塞到了嘴里死死忍着。空气里是香皂的薄荷味,是深夜的咸湿气,是彼此呼吸的温缓节奏,唯独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好像是没了传播介质。
方舟心里的委屈和怨气,在这种环境的催化下,慢慢变成了揣揣不安。
“哥。”先开口的人输了气势,却赢在气度。
因为手上的伤不能动,景臻正在替他擦着手背,听他明显示弱的声音,没有说话。
方舟看着景臻完美的侧脸弧线,突然有一丝烦躁,“哥,别擦了,那儿不脏。”
景臻看他,拿了手里的帕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儿都是你的泪,明天早上拿去外面都能晒盐了。”
方舟听见哥哥的玩笑,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哥生我气了?”
“你说呢?”
方舟的心凉了半截,印象当中这是第一次景至真的因为他的事情对景臻生气。方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景至面前像个烈士似的昂头挺胸天不怕地不怕的,看到景臻一皱眉,就有了服软的冲动,“哥,我就是觉得大哥太狠了。”
景臻依旧一脸沉静,甚至不是责难,“你觉得?所以你就可以跟大哥喊了?”
景臻的语气并不严厉,方舟却没了底气,他其实在景至出门的时候就后悔了,毕竟这两年在家里受到的兄友弟恭的思想灌输太多了,况且景至现在算是这个家的绝对权威,家里除了他没人敢跟景至这么叫板。
他用额前蹭了一下枕头,“是我态度不好。”
景臻一句话还了回去,“那我让你道歉的时候你说话了吗?”
方舟愣了,看着景臻的表情有些复杂,眼神却还是清清澈澈明明晃晃的。
那一眼,几乎逼退了景臻所有坚守礼仪教养的理智。他有些难过,更不忍再在方舟眼里看到任何内疚,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故作轻松地陪笑,“哥不是跟你生气,哥是气自己。”
方舟抿了抿嘴,隔了很久,“又不是你的错。”
景臻轻叹,嗓音带着些沙哑,“是我的错。是我忘了,我在成为一个合格的哥哥之前,先要做好一个弟弟。”
“怎么又不是好弟弟了,认打认罚一句怨言没有。”方舟嘟着嘴喃喃道。
景臻一把捏起方舟带着肿痕的半边脸,“没完没了了是吧?真的要我再掌你嘴?”
方舟疼得嘶嘶吸气,腹诽着,你又不是大哥那个暴力狂,才不会呢。
景臻一眼就知道小孩在想什么,狠狠揪了一下才放手,瞪了他一眼就去把脸盆毛巾都收拾了。再坐到他床边就看到方舟用手背在揉那半边脸,心里的火浇了一大半,其实归根结底,小孩还不是因为心疼他。
景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和从容,没有一点点挑剔的意味,用讲故事的语气突兀地开头,“我们有个堂弟,是三叔的孩子,和我们两兄弟走得很近,每年寒暑假都会来家里住。”
听到这里方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为什么,只因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人。
景臻忽略了方舟的心思,继续道,“大哥从小就气宇不凡凛然正义的,即使大家都是孩子,但他往那儿一站,就成了孩子王。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时间多,景家的子弟又大都是在一所学校里,所以大哥自然就对他管的多了一点,住在家里的时候,犯了事也是该打打该骂骂。但毕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大哥的手够不着那么远,再加上三叔不像爸那么忙,总觉得应该能有时间陪着他些。他叛逆期的时候,大哥正是要接手公司的时候,每天忙到天昏地暗连我都见不太着。不过是两个礼拜没打电话,我们就收到了三叔的讣告。”
方舟瞪大了眼睛一脸怔怔。
“就是在那次我去的那个酒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然肯定不会去那里供火。”景臻突然被浓浓的落寞覆盖住,“当时给的说法是喝嗨了,从四楼跳了下来。但是,所有目击证人在一个月后一齐消失,酒吧的所有工作人员也在同一时间被换血,景家那么大的势力,也查不到什么破绽。”
方舟咽了口口水,想要安慰几句,喉咙口却像被打了个结,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景臻突然一笑,“大哥不善言辞,当时也不忍拿这些事实来震慑我,教训得再狠却在心里觉得我是个孩子,不愿拿世事险恶来吓唬我,不然,我大概也不会被罚得那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