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淡淡香气、柔软轻盈的指节,在他?的脸上丈量滑过。像是点?评一件玩具、一个手办,或者只是一幅画作一样评价着。她似乎在说“这里稍微有点?神韵,也就只是一点?点?罢了”。
流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她说相似,可是不满意的地方,都属于他?自己;她说神韵,可是只贪爱跟兄长相同?的那一抹,遗弃的是自己。
他?完全懵了,愣着神消化她的语句。阿妮抽回手时?,流下意识地抓住她手臂,眼?眶通红:“你?把我当成……”
“才没有呢。”阿妮猜到他?要?说什么,缓缓把草莓果冻吃完,空了的营养液袋子被捏得吱吱响,“我分?得很清楚。我发现你?只是你?,一点?儿也不像老师。我就算哪一秒钟忽然思念他?,也不能从你?身?上得到慰藉。”
“……我、可是我……”
阿妮拍了拍他?肩膀:“你?就是你?自己,所以我们现在只是同?事啦。”
她把手臂抽出?来,把空了的包装袋放进旁边等待的清洁机器人里。机器人显示屏冒了个红心,脚下的滚轮加快走掉了。
阿妮哼着歌去仓库的方向,没管呆呆站在原地的小美人鱼。她进了仓库后随手拉上门,先是跟蛇团、血肉多眼?怪等等驯化的小动物们打招呼,绕了一大圈回来,给每只怪物分?好了食物,才忽然抬起头,望向仓库狭窄的天窗。
天窗上有栅栏,几条翠绿的藤蔓果然缠绕在上面。
他?总是会借着藤族灵活的特性偷偷跑出?去,别说是这么大的天窗了,哪怕只是一条缝隙、一个微不足道的空管,他?都能化成藤蔓钻进去,只要?枝叶能过的地方,凌霄都能过得去。
不是流体,更似流体。
确定?他?在之后,阿妮娴熟地清理了一下场地,训练怪物们做更复杂的表演活动。有了安妮姐的倾囊相授,这些小动物乖得像家养猫狗,黏着阿妮的裤腿蹭来蹭去。
咦……
今天蹭过来的触感有点?特别。
阿妮随意扫去一眼?,见到湿润的藤蔓不知何时?绕了过来。它挡住怪物的磨蹭,缓慢地绕上阿妮的腿,路过膝盖,向上攀援,如同?攀附一棵橡树。
翠藤绕膝,而始作俑者却隔着巨大的钢铁牢笼,望着里面示威的怪物。
阿妮扯了扯藤蔓,凌霄转过头,平静的面目浮现出?惊讶,他?一板一眼?地说:“我马上收回来,阿妮小姐。”
多么公式化,多么有距离感,这称呼甚至还有点?尊敬在里头。
阿妮勾起唇:“好啊。”嘴上答应,却在他?收拢藤蔓的时?候反手攥住,扣住他?的藤尾,忽然将人拉扯过来扑倒在地。她压住凌霄,不由分?说地捧着他?的脸低头迫近,唇锋陡然降落,像是马上触及他?的薄唇。
将触未触的一刹,她停了一瞬,热息渡过他?的唇,漫入彼此脑海:“你?故意的,凌霄哥哥。”
他?不答。无?从抵赖,攀援爬高是藤的习性,也是他?的。
阿妮轻声?笑起来,那声?音随着她身?躯轻微的震动扩入他?的每一条枝叶。在凌霄贫乏又平静的脑海思绪里,这声?音就像是微风吹过树梢的簌簌轻响,风过树摇,叶动林响。
但他?说:“我故意的。这样讨好你?,你?就不好意思对?我下手。拜托,让我活下来。”
“我当然会让你?活下来的,你?不是说好了结束后跟我约会的吗?”阿妮还记着这件事,“我已经做好忍耐到结束的打算了,干嘛又爬过来……”
她说到一半,忽然发现凌霄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她戴着驯兽师的手套,鲜红的皮质手套贴肤覆盖在手掌上,与?袖口间隙露出?的皮肤颜色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
阿妮抬起手,在凌霄眼?前晃了晃。他?忽然回神转过脸,耳根一阵发烫。
“在想什么啊?”阿妮问。
“……在想,”他?喉结滚动,说,“我怎么可以接受自己以外的人……这种邀约。我为什么会迷失方向,总是让自己爬到你?身?上,我是不是已经生?病了、坏掉了,需要?买些药来吃。”
“说谎噢。”阿妮听出?他?没在说真话,“你?没想这些吧!”
“这些天被你?圈在这儿就是想的这些。”
“你?每天偷偷扮演一株植物在阴暗的地方爬来爬去的,居然说被我圈住了啊。”阿妮睁大眼?睛,“污蔑,完全是污蔑。不对?,我问得明明是你?刚才在想什么,如实交……”
“交代”的后半个音节,被吞没在他?抬头贴过来的唇线之间。
是藤蔓?还是他?的手指?阿妮没有仔细分?辨,只觉得对?方环住了颈项。凌霄的唇纤薄而曲线起伏,如一道山峦吻住近在咫尺的云雾。他?纤长的双睫扫过阿妮秀挺的鼻梁,湿凉的舌小口地舔舐她的唇隙。
好像在说,我的乔木,让我缠住你?吧。
阿妮按住他?的后脑,轻咬他?下唇上磨红的一小块儿。凌霄依偎在她怀里,安静得像是不曾做出?主动攀援的事,他?只是无?辜地接受阿妮的回吻、接受她的怀抱,在她香气涌动的肩上得到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好盘上去。凌霄闭上眼?想。
她上辈子大概是一座花架,让他?沿着坚硬挺直的脊、抚过亘古不变的骨,做她的血和肉、做她的衣与?冠。就这么永恒地彼此依偎,交颈缱绻。
“凌霄,”阿妮叫他?的名字,在他?耳畔轻声?抱怨,“你?故意得不能再故意了。假正经。”
凌霄挽住她的手,拉过来,他?看着阿妮骨节明晰的手指,低声?道:“我如实交代,是在想阿妮小姐的手看起来很漂亮,如果是被它……我想了一些不合常理的事。”
他?的额头抵在阿妮肩上,停了停,说:“你?让我违背天性,背叛本能,我现在要?跟你?计较我们的感情成本了。”
“好吧。”阿妮想了想,“现在,我们算是有一点?同?伴感情了。”
凌霄慢慢牵住她的手。
他?不会告诉阿妮在耳根泛红的那一秒他?究竟在想什么。或许在想这只是稳住她的虚与?委蛇,自己只是为了活下来;或许是想她会不会不喜欢自己的繁育体系、觉得那样太怪异了,或许只是在想,她会先碰哪里,是连接胚珠的花萼,还是她说过“跟别人不一样”的花粉管?
阿妮把他?抱起来抵在笼子上,当着一群“小动物”的面再次亲上去。翠藤上紫花依次绽开,他?默许了两人不清不楚的“同?伴感情”。
藤蔓缠得舒服极了。凌霄不想松手。
阿妮咬了他?几下,眼?前浅紫色的双瞳却还是怔怔地、文静地看着她,好像被欺负也是情理中事似的。她挑了下眉,刻意用?尖牙咬入他?的唇角,磨红了的薄唇渗出?清透微苦的草木汁液。
阿妮舔了伤口,他?方才不喊痛,这会儿却一下子乱了,说:“这样很出?格,阿妮小姐……”
又是这个尊称。
她有一天一定?要?把凌霄欺负得说不出?这几个字来。阿妮想。
没等回答,仓库外陡然响起几声?敲门的动静,又跟着响起流问她在不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