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已经临近西边的森林了,林中灌木高而茂盛,参天大树几乎遮蔽了头顶所有的阳光,一眼望过去,深邃而幽暗。而身侧另一边的深沟,边缘如刀削斧劈一般,裂隙越来越大,地面像是被什么割出了一道巨大伤口,形成了一道深涧。涧底生了几棵树,枝叶茂密,雾气缭绕,完全看不清下方全貌。
“看那里。”有人指着前方某处说。
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北面远方的坡面上,跑来了几匹马,仔细看马上还有人。
“是阿耶望的人来接我们了。”其中一个护卫认出了那些人的身份。
张寻崇听见了马蹄踏在地上的哒哒声,他原本没在意,但那些人还没跑到近处,就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甚至感觉到了地面的颤动。
“不对!小心!有人在向我们”为首的护卫也意识到了什么,话未落,就见深林之中冲出来十匹马,为首的那匹黑马恶狠狠撞向护卫胯下的雪驼。
这一行人马来自戎胡别的部族,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楚钊和阿耶望的交易,埋伏在森林中,准备伺机而动,劫走工匠。
为首的黑马撞向护卫领队坐骑身侧,领队的腿正夹在两匹巨兽之间,结果被生生撞碎了骨头,他刚拔出刀来,就发出一声惨叫,跌了下去。
场面霎时一片混乱,两个炎人反应非常快,其中一人从腰间囊中扔出几粒弹丸似的东西,丸内裹的是某种油脂,击在敌人的身上,外皮迅速爆裂开来,炸开一片液体挂在皮毛、衣服上。另一人手指虚虚握拳,抵在面具上,自口中喷出一束滚烫的赤色烈焰,点燃了油脂。
马儿畏火,吓得嘶叫不止,四处冲撞,对方顿时乱作一团。剩下几个人趁机举刀收割人头。
可雪驼也非常怕火,一下子受惊了,拥挤在一起,那匹没人骑的慌不择路,掉头挤开同类,自己飞似的跑走了。
有几个戎胡人身上没着火,决计掳个人便掉头回去,就看准了张寻崇,驱马绕到后方欲抓人。
张寻崇原本在队伍后面,被那头逃跑的雪驼一下子撞到了深涧边缘,一人一驼摇摇欲坠。他没带武器,只有一把护身匕首,见几个人向自己冲来,将匕首拔出,在对方逼近时,反手制住一人伸来的手,刺穿手臂。
“噗”地一声轻响,另一个戎胡大汉的马儿颈侧中了几只小铁镖,其中一镖正中眼睛,眼球当即爆出液体,灰马顿时疯了一般,鸣叫不止。那个戎胡人大喊着什么,无论怎么扯缰绳也控制不住胯下的马儿了,最后被颠下马,摔了个四脚朝天。
失控的灰马长嘶一声,抬起前腿,庞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眼看就要踢向张寻崇的脑袋。这时,一道黑影突然闯入男人的视线,眨眼间就被对方抱在怀里。
张寻崇没看到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双眼被遮,只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喘息声和烈焰燃起向四周喷开时“呼呼”声响,随即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几乎要烫熟耳朵。就在他准备挥起缰绳让雪驼跑起来的时候,那匹发疯的灰马在原地胡乱蹦跳甩蹄,彻底失控,能活活踹死草原狼的强健后蹄正踢在两人所乘的雪驼身上!
这种庞大的动物原来也能轻易被马儿踢飞,张寻崇感觉身下一震,胯下雪驼发出极惨烈的哀叫,无法控制地带着人向悬崖边歪倒下去。
那人原本有机会逃离,却仍是选择紧紧护着他,丝毫不愿放手。
两人就这样双双跌入深涧。
滚落的过程中,张寻崇试着将匕首刺入石壁以缓解落势,可他的脚还挂在镫子上,腿拉扯得几乎要断了,最终被雪驼的重量带着直直坠向下方。
两个人所幸砸在了涧底树冠上,被枝叉分开,还有些缓冲。张寻崇摔在了一片满是碎石的地上,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震碎了。
他呕出一口血,可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寻崇醒来时,月亮已经挂在低空,天几乎黑了下去。他动了动四肢,发现都还能动,这才一点点调动起身体,极艰难地爬起来。
嘴里满是血腥气和泥土的味道,张寻崇抹干净嘴角,检查自己的伤势。身上无一处不在疼,尤其是左臂,应当是断了,他都能感觉到碎骨刺穿了肌肉。
脚边扣着一只面具,摔残了一个角,他捡起面具,手指正捏在破碎的地方,大片的面具又从他手里落下,明明不是从高处落下的,这回却彻底碎了。
救下自己的那个人就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张寻崇握着手中的碎片,脑中浮现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假设,摇摇晃晃走过去,想去看看这人还有没有气。
扳过肩膀一看,这人虽满脸血污,却掩盖不住精致的五官。果然是陷入昏迷的沈薪。
沈薪身侧,紧挨着张寻崇那匹一同滚落的雪驼。
他若是再偏几寸掉下来,近千斤重的雪驼就能直接压碎他的脑袋。
张寻崇骑的这匹雪驼被马结结实实踢了一脚又从几丈高的地方跌下来,已经摔得口鼻涌血,奄奄一息。
张寻崇跪边上摸了摸雪驼颈侧带血的毛。它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只能苟延残喘地发出几声破碎嘶鸣,鼻腔里咕噜噜滚出一团血泡泡,没一会就彻底断气了。
男人的视线这才转向一旁的沈薪。他咬着牙,攥紧了拳头,面具碎片几乎嵌到掌心肉里,思绪犹如乱麻。
第55章 五十三
沈薪醒时,发现周身一片漆黑,只有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过了一会他才适应下这种黑暗,隐约能辨认出周围景物。
沈薪听见身旁有呼吸声,又想起张寻崇,急忙想要支起身子,感觉胸口闷痛,喘了两下,蓦地喷出一口血,液体混着大量血块,从喉咙里涌出。
“醒了?”张寻崇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接着那边传来一阵“沙沙”声,他似乎是坐了起来,握着一把黑漆漆的玩意举到沈薪眼前,“点个火。”
火折子落进水洼里用不了了,天黑下来之后此地气温骤降,张寻崇依靠着雪驼尚有余温的尸体才没被冻坏。
沈薪在掌心聚起一团火焰,教张寻崇拿着草点燃,扔在了面前早早就堆好的柴火上。
蓝色的火焰看着冰冷,其实更加滚烫,潮湿的柴木也能燃烧,木头上炸开的裂痕毕剥响个不停。火照亮了两个人的躯体,温暖了僵硬的四肢。
借着火光,沈薪看见张寻崇一身脏污,左臂用衣摆撕扯下的布条夹着两块随意找来的树枝固定在胸前,显然是断了,双臂的纱布也被血浸透了,看上去伤势不轻。沈薪见男人平安无事,放下心来,低头看见他手边的碎片,再一摸脸,发现面具果真不见,望向张寻崇的眼神顿时变得畏缩了几分。
张寻崇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他,没说话,拿起一根烧起的木柴摇摇晃晃站起来。之前没有光亮,深涧里更是漆黑无比,就算凭着习武之人的视力也辨不清楚,张寻崇摸黑根本找不到那把匕首,现在有了火,他才能继续搜寻。
不一会,张寻崇嘴里叼着一头烧着的柴火,完好的手将匕首甩给沈薪,指着他身后的雪驼尸体说道:“割点肉,我去找点其他食物。”
那匹雪驼已经死了,与其任由它腐烂,倒不如拿来填肚子。
沈薪瞧了瞧他的样子,蹙起眉头:“你伤的比我重,还是我去找吧。”
“我的手切不动肉。”张寻崇扔下这么一句,便举着火把走开了。
刚跌下深涧时,张寻崇大致给沈薪检查了一番身体,发现他除了有些发炎的擦伤,体温偏高外,全身几乎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已经很幸运了。
有火照亮前路,他在较远地方的小溪边找到了点果子。野果摸上去皮薄肉厚,汁水丰沛,看样子能吃,他就随便摘了十几个回来。回来时,沈薪已经将肉条烤上了。
没有任何调味的肉片说不上很好吃,但起码能填肚子。沈薪饿得前胸贴后背,加上双手完好不影响进食,自己那份肉和果子很快就吃完了。
他看张寻崇左手不方便,想上去帮忙,被对方躲开了,只好悻悻收手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