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缺心眼地在酒店里补了将近十四个小时的觉,睡得脑袋都开始发懵了才终于睡够他这几天实在太累了。
等薛恨睁眼时已经接近午后了。他坐在酒店的大床上发了会儿呆,最后晃了晃脑袋,将脑子里关于贺钦的回忆又甩了出去,下床去浴室冲了个澡。
等薛恨走到街上后才发现:名叫长宁县的街道,现在却一点都不宁静。
今天是大年初一,路边的商铺叫喊着卖各种年货小吃,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挤一个,热闹极了。
薛恨走在人群里,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贺钦在,肯定会特别不开心,因为贺钦从来都不喜欢这些热闹的场合,更不喜欢跟路上的行人有所接触。
厚重的思念再次涌上了薛恨的脑海,汹涌而来的感情逼得薛恨眼睛都有些酸涩。
但他现在是在小城市的小县城里。周围的一切都昭示着,薛恨离开的这七年里,云城发展了不少。可再怎么样,也比不得寸土寸金的燕市。
就像薛恨再怎么努力,也一辈子达不到能和贺钦并肩的高度。比起认怂,薛恨知道自己临阵脱逃的行为,更多的是出自于自卑。
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自卑感消磨着薛恨的神经贺家的人动动手指,换来的就是自己的心惊胆战,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就会从燕市消失。
薛恨是个很惜命也很惜财的人。他或许是喜欢贺钦的,就像贺钦大概也喜欢自己。只是一想到这份喜欢背后藏着的代价,薛恨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喜欢贺钦,更配不起贺钦的喜欢。
既然是没有意义的感情,又有什么维持下去的必要呢?薛恨在心底问自己。
不知不觉间,薛恨已经穿过了长宁县中心的热闹广场,来到了一个废品站。废品站的大门上还留着“长宁车站”四个字,只可惜里面再也没有通往薛恨所在的西林村的车了。
薛恨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余光瞥见了一个守在红色小轿车旁边的年轻小伙儿。小伙儿也看见了薛恨,眼前一亮,主动走上前来:“哥子,打车不?”
“西林村走不走?”
小伙儿吹了个口哨:“走噻!”应完还有模有样地给薛恨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恨坐到了后座里,刚打开车窗就听见小伙儿说:“你是回老家看亲戚的?”
“算是吧。”薛恨有些恍惚地回。小伙儿是个热心肠,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薛恨后提醒:“西林村那边好多人家的地都被征去种水果了,你晓得你亲戚家还在哇?”
“不确定,去了再说吧。”
“要得!”小伙儿也不再多问,哼着小曲儿就把薛恨载去了目的地。
往西林村的路修得很平,路边的田地里却没有什么农作物,只有一片片比半个人还高一些的杂草。它们在寒冬里野蛮生长,永不枯萎。
直到小伙儿将薛恨载到了村口,薛恨才知道小伙儿嘴里的“好多”,原来是所有村民的意思。四周静悄悄的,原本刻在村东口石碑上的“西林村”已经模糊不清。
薛恨往前走,没有见到印象中听见脚步声就会汪汪直叫的黑色田园狗,也没有小时候过年时会传来的鞭炮响声。
入目的场景告诉薛恨:西林村变成了一个无人居住的废弃村庄,有些房屋甚至已经倒塌损毁,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废墟。
而这些废墟之中,有薛恨曾经的“家”。他蹲下身,捡起了其中一片黑色的瓦,呼吸微颤。
薛恨记得,这里就是他的家。小小的石板屋子里,他被自己的妈妈掐着手臂痛骂:“你为什么要生下来,你这个小杂种,你为什么要活下来!”
年幼的薛恨哭着求妈妈别打了,说自己会听话,求妈妈不要恨自己。
后来薛恨长大了,知道自己的求饶没有用,所以他学会了躲闪和反抗。因为营养不良,薛恨的个子并不高,体力却在一次又一次的“锻炼”中得到加强。
渐渐地,薛母不再能保证自己打得到薛恨,整个人也越来越癫狂。薛恨记得,自己有一次因为逃跑,从木梯上摔下来,小腿都差点摔骨折。
那时薛母突然抱着薛恨哭,说是她对不起小恨,说让薛恨不要怪她。她甚至将薛恨背到了镇上的医院里,也让薛恨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对于当时的薛恨来说,那是一个更安全更温柔的世界。
那时的薛恨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逃出去,从这里逃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
可薛恨还是回来了。他想回来看看,看看那个恨他恨到骨子里的薛母现在怎么样。只可惜,迎接薛恨的只有一堆碎石废瓦。
云城的冬天从不下雪,但北风里总是带着水汽,刮在人脸上时,总会刺得两眼生疼。
薛恨就蹲在一堆废墟旁边,眼睛被风吹得酸涩至极,眼尾也溢出了一滴水渍。
很久之后,薛恨揉了揉鼻子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该放下了。他不想用一辈子来治愈自己不幸的童年,他想好好活着。
薛恨转身,却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那是薛恨以前最讨厌的人,也是薛恨现在最喜欢,最想见到的那一位。
......
“我要你”
他们在寒风里对视。
贺钦今天穿了一件驼色长款风衣,手上戴着一对黑色皮手套,两指之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
零星火光在冷风里忽明忽灭,就像薛恨面对贺钦的心情想走上去,让他抱抱自己,又想转身离开,不让贺钦看见自己这么狼狈懦弱的一面。
薛恨近乎贪婪地看了贺钦好一会儿后,选择了后者他理亏,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给贺钦解释。
而就在薛恨转身,抬脚准备往远处走时,身后那个屹立于北风中的贺钦终于开口:“你再走一步。”
声音低沉沙哑,语气十分平淡。但就是这平静犹如死水的语气,让薛恨猝然将脚落回了原处这一步没走出去。
许久之后,薛恨转过身来 看见贺钦抬手朝自己招了招:“过来。”
这次薛恨没有像过去一样对着贺钦翻白眼,也没有和贺钦呛嘴,而是缓缓地抬起了脚,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到贺钦身边。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贺钦依然目光幽深地看着薛恨,薛恨却不再敢看贺钦。他低着头目光躲闪,余光瞥见贺钦杵灭了烟,摘下了其中一只手套。
紧接着,贺钦仍戴着手套的手捏住了薛恨的下巴,不容拒绝地逼薛恨抬起头来。没戴手套的手放在了薛恨的眼尾,为他擦去浅浅印在那里的一道泪痕。
指腹粗砺,动作温柔。
薛恨觉得鼻酸,他看着贺钦,贺钦也沉默着看自己,却不说话,像是在等待薛恨自己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