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这种时候所有语言都是苍白的,他只能猛踩油门。

邻居拨了911,说是听见了枪声,工作人员抵达时血几乎将整张床单浸染,连抢救的必要都没了。

凌晨两点,伽州暴雪。

车刚刚停住,她便钻出来往屋子里跑,警戒线将整座房子围住,她视而不见警戒人员的阻拦,冒雪冲进去?。

医护人员已经在处理尸体,这一次,她没能有掀开那张布的勇气。

腿生理性发软,黎烟完全站立不住,孟斯奕一把将她抓过,稳住她的肩膀。

护工是华裔,正在向?警察描述昨晚始末。

起初一切正常,宋初霁还向?他要了块奶油蛋糕当?宵夜,后来他说想一个人静静看会书,他不常有精力做这些,护工以为他身体有所好转,便出去?了。

直到一小时后,巨响穿透整条街巷。

那是一把9毫米的手枪,刚落地伽州的那个月黎烟亲自去?买的,那段时间附近常有偷窃案,她买来只是为了紧急情况防卫使用?。

她一直将之妥善放置,甚至不曾让宋初霁知道它的存在。

百密一疏。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盖过他离去?带来的悲痛,她想问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的结果。

暴雪盖住整座城市,她灵魂出走,回到十七岁的寒冬。

这一次,她仍旧没哭。

他们去了趟警局配合工作,处理完一切后东方既白,警察交给黎烟一封信,确切来说,那是一封宋初霁的遗书。

孟斯奕将她送回那座房子,全程没多说一句,不知这样相似的雪天是否也会令他回忆起永失所爱的痛苦,她无暇多管。

黎烟在孟斯奕的车上坐了几分钟,看着这场雪,她想起: “孟叔叔,还有一周就是平安夜了。”

他知道她联想到了什么。

“我们无法共情他们所经历的痛苦,但我想他们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一定是因为太?过难忍。小烟,或许对他们而言,选择活下?去?才需要莫大的勇气。”

黎烟攥紧怀中的信。

她当?然理解,只是难免伤痛。

黎烟在那间充斥着血腥气的房间坐了很久,才敢把信展开。

怕什么呢?她问自己。

大概是怕读完之后,就再无法接收到宋初霁留在这世上的其他任何信息了吧。

接受一个人不再存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亲爱的阿烟:

展信佳。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促膝长谈了,你总是怕我疲累,我积攒了许多话想对你说。

我这一生挺没劲的,但是想想,倒也有那么几个瞬间值得说叨说叨。

第?一个,我想应该是八岁那年,我算得上是九死一生,经历了场重大的心脏手术,医生当?时说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从手术台上下?来。我撑过来了,是不是很厉害?那天我在病床上睁开眼,真的以为我的人生从此要重新?开始了,因为我发现妈妈坐在床边,满脸关切的等我醒来。

我从很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我的妈妈只会爱健康的孩子。那天我以为我终于有资格了。她放了一块小小的麦芽糖在我嘴中,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甜蜜的东西,从前他们只会不停逼我喝药,又苦又涩的药。

妈妈让我一定要快快康复,她说要带我认祖归宗。宋家和妈妈一样,只接受健康的孩子。结果显而易见,后来我仍旧是个病秧子、药罐子,我让妈妈的梦破碎了,我的梦也破碎了。我至今也无法否认,对于母亲的疼爱我心中有偌大的期待。真想再吃一次麦芽糖。

阿烟,将我离开的消息告诉她。若她不能为我哭,但愿她能因此笑。

第?二个是关于你,阿烟,你猜到了吗?那个夜晚你叫我“上杉和也”,问我是不是出生那天也下?了雪。我时常觉得你看我时的眼神像是穿透我看另一个人,我设想过各种狗血剧情,例如?你曾有一个与我长相相似的初恋,后来相熟,才知道这个设想有多离谱。

无论起因是什么,我都非常庆幸生命中最后的几年是你陪在我身边,只是觉得你辛苦,要照顾一个既没钱还虚弱的病人。我知道的,你从来不像外表示人那般漫浪,你对感情谨慎而珍视,对朋友尚且如?此,更不说爱人。阿烟,你该勇敢一点,将喜欢的东西握在手中,前提是要伸手抓取。

说来可?笑,教起你一套一套的,落到自己身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我也是个不够勇敢的人,否则不会到现在,我都没向?你表露过心意。阿烟,男女之爱是浅薄的,但是我爱你。

最后请容我向?你辩解,我深知你小姨对你有多重要,所以有意避开平安夜,但是非常抱歉,阿烟,我真的不知道今天也会下?雪。

还有,不要将我带回去?,就把我埋在这里,家乡有太?多令人伤怀的回忆。生前没有四处闯荡的资本,就让我拥有死后漂泊的自由?吧。

再见,阿烟。下?一个中秋夜不能陪在你身边了,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只做你的上杉和也。』

天彻底亮了,新?闻上说这场雪使人们出行受到了影响。黎烟拉开窗帘,外面白茫茫一片,不知走在这样的道路上会不会迷路。

天上也在下?雪吗?

熬了一夜,她仍毫无睡意。这种痛苦是无法排解的,她行为上并?未因此产生慌乱,相反,她一直十分理智。清醒的接受这份痛苦,是命运给她的唯一选择。

读到“我爱你”三?个字时,黎烟没有吃惊。

确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她本就知晓这份心意。

她是个多擅长洞悉人心的人。

同时她又觉得自己真是坏,坏到早早知晓却一直视而不见,即便这份心意随他入了坟墓,她也无法有任何回应。

她感到愧疚的原因不止这一个。宋初霁始终知道她对他的好是对小姨亏欠的迁移,可?他只是说“无论起因是什么”,他完全原谅这段不单纯的开始,他将她剖析得精准而全面,她却从未花心思探究过他内心积压的快乐或疼痛。

雪终于停了。

她的雪却好像要遍布一生。